“萧公子,能否给我解释解释,这是怎么回事?”
“萧……”成楹起身,往周围望了一圈儿,发现萧瞻连人带影子消失得干干净净。
成楹:“……”
要不是小团子还在她旁边蹦蹦跳跳,成楹简直要怀疑这缺德玩意儿畏罪潜逃,把儿子丢这儿顶罪了!
成楹心里肆无忌惮大骂着王八蛋,却突然听到一句:“朋友。”
这声音清澈如冰泉撞上山石,又隐隐带着一丝金属之音。
周围的一切仿佛变得飘渺遥远起来,明明投壶老板还在大声招揽生意,跟客人们攀谈,不时有铜钱丢在盘里,发出叮叮当当到撞击声,围观者大笑大嚷,畅谈着什么,人就站在几步之外,成楹却什么也听不清楚。
只见抱着红狐狸的少年站在人流尾端,衣袂翻飞,笑望着她,见她目光投过来,少年拍了拍怀里的狐狸,嘴唇轻启:“赤狐不祥,在下与成侯有缘,且替成侯将祸物领走,还望成侯警惕,勿要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这时成楹才注意到,这声音只有她一人能听见。
密音术!
江湖上的一种能凭借内力,将声音凝聚成线,只传给指定之人听见的独特功夫。
意识到此人绝非凡俗,成楹立即警惕地捏紧了小团子的手,把他揽到自己身边。
这番谨慎的动作完完整整落入少年眼底,他眼角一扬,转身欲走前,似是无意念了句:“灶上梁将熟,枕边梦未收。”
成楹浑身像是通了电般,狠狠颤抖了一下,几乎握不住小团子的手,面上表情由惊愕到兴奋,转而化为惆怅和惘然。她抬起浓长的眼睫,定定望着少年离去的方向,心底猛然浮现出下一句。
“来时山有雪,归去人白头。”
这是她父亲的诗,十四岁那年,专门写给她的。
她想抛下所有,不顾一切追上去,问个清楚。
但是不行。
理智制止了她的动作。
视听渐渐恢复如初,除了成楹,没人知道刚刚发生的异状。
投壶老板生怕成楹一行人下次不来,还特意跑到她跟前,再三强调说:“这是你儿子吧?跟你长得真像,这位公子记住了,下次摆摊是正月十五!红狐狸给你们留着呢!”强调完,又赶紧招呼别的客人去了。
成楹丝毫没有“喜当爹”的快乐,久久愣在原地,还陷在一通莫名其妙到话语和两句诗中无法自拔,根本没听清投壶老板刚才说过什么。
倒是小团子察觉到老板话说错了,成楹的反应不对劲,牵牵她的衣角,问她:“成姨姨,你怎么啦?”
成楹按压住狂跳的心脏,再次蹲在小团子面前:“我没事儿,你父亲去哪儿了?”
团子摇头,眼睛瞪得大大的:“迁儿也不知道。”
成楹觉得自己现在的脸色一定很难看,比如额头的青筋,八成蹦跶了起来。
她认命地扶住额角,只能带着团子去找爹了。
若说太子出了什么危险,成楹是不相信的,大街上人来人往,贼人连一点点大的小团子都不拐,却拐走了他爹,怎么想怎么匪夷所思,八成是太子爷看到什么有趣的事物,自己跑开了呗。
两人刚挪脚几步,团子就冲着前面飞奔过去,一把抱住来者的大腿:“爹爹!”
萧瞻一只手背在背后,笑意盈盈地将另一只手里的糖画小人递给儿子:“好看不?”
“好看!”
“拿去玩儿吧。”
成楹冷眼瞅着这幅父子和睦图,一种转身欲走的冲动自心底油然而生。
就没见过当爹的这么不着调!
广袖下的拳头捏得咯吱作响,成楹上前一步,正要张口,萧瞻忽然把藏在身后的另一只手拿出来,手里是另一个糖画小人,举到成楹面前。
成楹没料到太子爷会来这么一出,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最后视线往旁边飘了飘:“这是小孩子才吃的东西,给我做什么?”
萧瞻扬眉展笑:“谁说只有小孩子才吃糖人的?”
他抬腿迈到成楹旁边,指了指不远处一对过路的年轻人,显然是对新婚的小夫妻,两人都穿着新衣,手里各拿着一个小糖人,丈夫搂着妻子的腰肢,凑到她耳边,不知说了什么事情,妻子笑得花枝乱颤。
成楹的神情冷冷淡淡,喜怒难辨。
萧瞻忍不住又批评起她来:“你看看你,不过是输了场投壶而已,脸色臭得跟什么似的,我们大楚可不兴你这样的啊,迁儿,你说是不是?”
小团子含着甜甜的糖人儿,仰起脸,看到转过身来的太子爹眨了下左眼,立即连连点头,跟小鸡啄米似的。
成楹忽然就被逗笑了,笑容如冰消雪融,春桃吐蕊,她接过太子爷手里的糖人。
小团子:“姨姨答应过,下次帮迁儿把红狐狸投回来,老板过几天还要来。”
成楹和萧瞻对视一眼,她这才想起小团子之前说漏嘴的那句完成任务,还有件重要的事情没问太子爷呢!
“萧公子,您跟小公子,提前商量了什么?”
萧瞻一脸无辜:“没有啊,我能和迁儿商量什么?迁儿小孩子家家的,说话做事都直言不讳,坦率天真,成公子,你莫不是多心了?”
成楹转了转手里的糖人儿,算了,不计较了。
她又问:“你这做父亲的,把儿子丢在陌生人堆里,自己却跑得影都不见,难道您不想交代点什么?您不觉得心里有愧?要是小公子出了什么事儿,您预备如何?”
萧瞻更无辜了:“陌生人?你说你吗?成公子,咋俩都这么熟了,你不至于想拐走我儿子吧?要是迁儿放在你身边都能出事儿,全大楚,只怕找不出一个安全的地方来了。”
“强词夺理。”
成楹眉心一紧,转身欲走,层层叠叠的衣袖随着她的动作,像初夏睡醒的新荷,一层层绽放开来,却被人拉住了。
她的视线顺着几根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指往上走,最后停在太子爷的笑脸上。
“你答应了迁儿的,要帮他把红狐狸投回来,可不能食言啊。”萧瞻浅浅一笑,这才松开手。
成楹转过脸来,提起脚,在人流中渐行渐远。
“爹爹,迁儿完成任务了,你打算给迁儿什么奖励?”
太子爷的手曲成拳状,在儿子头上轻敲了下:“这么快就跟你爹我讲条件了啊?这样吧,下次再带你出宫,找刚刚那位姨姨玩,怎么样?”
小团子眼睛睁得大大的,一时有些算不过来帐。
刚才那位姨姨说,下次帮他把红狐狸投回来,他不是本来就要出宫的吗?怎么到了爹爹这里,出宫就变成给他的奖励了?
不算了不算了,糖人儿真甜。
小团子囫囵吞枣,添着糖人的脑袋,忽然又想到,要不要和爹爹说一下,成姨姨刚刚被那个好看的小哥哥吓坏的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