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和通见大势已去,本来颇为精神的肩背顿时佝偻下来,整个人好像一瞬间老上了十来岁。
他低着头,不言不语,任由郎卫们将其羁押下去。
只是在经过成楹身边的时候,带着股报复般的恶意,幽幽道:“希望靖宁侯将来,不要如我今日一般,变成阶下之囚。”
成楹无端想起多年前父亲被抓走,投入大牢的那个晚上。
她把脸撇向一边:“卫大人放心,成楹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也知道自己的初心是什么。”
一个堂堂州刺史没了,偌大一个州便没了主事儿的人,是万万不行的,慎重考虑良久,太子决定,“新平郡守胡方,多年来励精图治,政绩斐然,辖下吏治清明,百姓安居,并且亲率军队在城头上抵御羌胡,其心忠勇可嘉,现提拔其暂代并州刺史一职,兼领新平、太原两郡郡守。”
先这么着吧,其他事情回京再说。
虽然处置了卫和通这个头犯,太子爷却并没有要立即起程回京的意思,此事牵连甚广,比如卫和通将军粮倒卖到了何处,积攒的金银藏匿在什么地方,卫氏有多少同伙等,都隐藏在迷雾中,并州需要一个有份量的人暂时镇在这里,才能防止生乱。尽快查清楚这些事情,正是太子急催朝廷派一稳妥之人来接手的主要原因,他没兴趣继续在这里耗下去。
新任刺史或朝廷要员到达并州之前,太子爷都不会动身,成楹的病虽然已无大碍,毕竟还没好全,于是也在并州留下了。
萧瞻还是每日到成楹这里看上一眼,这日到时,成楹正在用饭,太子爷表示他也还没吃饭,靖宁侯只好请他一起用点。
下人搬来食案,摆上饭菜,两人面对面坐着,相敬如宾。
“孤派去岚河县的人回来了,成侯知道那铁矿是怎么回事儿吗?”
“卫家强占了这处矿脉,没有上报朝廷,必然会交给可信之人,悄悄开发。”
萧瞻笑:“不错,经营这处铁矿的人,正是卫氏的姻亲之一,卫和通的侄媳张氏的娘家人。管理这处铁矿的工头,管事,也多是张、卫两家的族人。至于开出来的铁矿石,则全部流入张氏的私营铁铺庄园,制成农具铁锅等物,再利用张氏是卫氏姻亲这层便利,流入市集,以官营价格,售给百姓,所得利润都进了张、卫两家的荷包,三七分成。”
有句话说得好,食尽鸟投林。张氏家主听说太子亲自将卫和通下狱,立刻带着阖家老小,跪在卫府外,声泪俱下地痛斥卫和通这些年的恶行,一再强调自己是受卫和通胁迫,才与之同流合污,表示愿将这些年跟着卫氏收刮的金银财宝都交出来,并担当指控卫氏的证人,只求朝廷能够网开一面,放家族子侄们一条生路。
不仅是卫氏,之前在卫和通手下混的一帮干吏,也都一五一十交代了是如何替他伪造薄册,隐瞒钱粮的,都希望戴罪立功。太子爷的处置办法简单粗暴,统统监禁起来,他已经捕获了最大的那条鱼,对后面的小虾米们没什么兴趣了,至于审问从犯,整理卷宗这些事情,还是等朝廷大吏到了再说吧。
成楹恍然:“对了,我们之前一直关注沈绛儿之死,却忘了其实可以从铁矿查起,挖出卫家的不法勾当。”
“哪儿那么容易,就算找到了铁矿,可卫和通在盐铁司挂了名,很难指证他是私营。至于张氏的铁铺庄园,就更难找了,郎卫在岚河县摸索了这么多天,最后在一家裁缝铺子里发现了端倪。等郎卫把岚河县的情况汇报回来,卫和通这只老狐狸还不知会耍些什么手段,黄花菜都凉了。”
“殿下是否早就考虑到铁矿这条线索困难重重,所以才特意查了上计?”
“这倒没有,只是以防万一,双管齐下而已。”萧瞻夹了根鸡腿。
成楹默然,她病了这些时日,太子爷确实将卫和通的事情处理得很好,到底是她过度忧虑了。
萧瞻却提出一个问题:“你的侍女是怎么回事儿,怎么会找上王全?”
“大虎一直在留意沈绛儿的事情,听说沈绛儿死了之后,特意寻找过她的尸身,想帮她入土为安,最后在一处乱葬岗边上,发现了沈绛儿的墓。”
“墓是王全立的?”
成楹颔首,“不错。大虎给沈绛儿烧纸钱时,王全突然跳了出来,口口声声求大虎帮帮他。”
“有意思。”
“大虎还是王全?”
“都挺有意思的。”
一顿便饭在融洽的气氛中结束。
这天晚上,成楹正要就寝,小虎来报说,余氏想要见见她。
卫和通的夫人?
成楹掂量了下,她和余氏不熟,只是之前卧病时见过一面而已,记忆里,余氏是个温和的妇人,说话轻声细语的,留给她的印象很好。
现在卫和通下了狱,彼此身份尴尬……
卫和通贪赃枉法,谋财害命,余氏知道多少?
整理了下衣物,成楹还是让侍女将人请进来。
余氏明显哭过了,眼睛红肿得厉害,眼角边的皱纹甚是明显,头发里间杂着几根银丝。看到成楹,似乎是想起伤心事儿,不待落座看茶,眼泪便滚滚而出,径直跪倒在成楹面前。
成楹吓了一跳,赶紧扶她起来:“夫人若是有什么苦衷,不妨对我说一说,只是切勿提求情的事情,本侯无能为力。”
余氏垂泪:“老妇在拙夫入狱后才知晓,他竟然犯下此等大罪!老妇自知卫家罪孽深重,可我是卫家妇,当与卫家人同罪,无脸找成侯求情,只求成侯看在相识一场的份儿上,能帮帮老妇,跟太子殿下说一说,允许老妇带些衣服食物,去看看我的丈夫。”
想不到余氏,竟是个重情重义的女子。成楹刮目相看。
找太子求情,这倒不是什么难事儿。
看到首次登了他院门的成楹,萧瞻吓了一跳,慌忙整理好衣服,走出卧房。
成楹把一把钥匙放在他面前:“卫和通的夫人余氏托臣将这把钥匙转交给殿下,说这是开启藏有金饼的宝库的钥匙,并希望臣能跟殿下求个情,让她见他丈夫一面。”
太子爷扬了扬眉毛:“卫家将这些年贪污的金银交出来,难道不是理所应当?他们还有脸提条件?”
成楹低头执礼:“殿下,卫和通贪赃枉法,罪行累累,罄竹难书,或是削首示众,或是流放边关,只是,在朝廷大员到来之前,这或许是余氏见他丈夫最后一面的唯一机会了。所以臣恳请殿下,网开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