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近黄昏之时,一场鹅毛大雪纷扬而至,夜半,睡在营房里的士兵有时能听到积雪从营顶滑落,在地上摔碎的声音。次日一早,掀开营门一瞧,整个营地都被装点得银装素裹,到处白茫茫一片。
一连十多天,大雪都没有要停歇的意思。
不少士卒纷纷庆幸,幸好战争前段时间就结束了,这种鬼天气,要是出城与羌胡野战,可真够呛的。
鞋底踩在积雪上面嘎吱作响,积雪掩埋了校场,不好排阵列队,士卒们巡营之余,一身精力无处发泄,索性滚起雪球,打起雪仗来。雪团子砸到脖颈上,学渣子滚进衣襟,刺激得人一哆嗦。没多久,校场上到处一片嘻嘻哈哈的声音。
将军们照例是不管的,有时候甚至亲自下场扔几个雪团子,与士卒同乐。
战事了结,放归的俘虏们也安置妥当,营里的事务减轻不少,当前最重要的两件事儿,无非是核算战争中耗费的钱粮,以及各县的兵卒换防事宜。
钱粮自有粮官管理,不用她操心,一提起换防,成楹不禁有些恼火。
营中惯例,每至年关,边关的部分士卒便可被替换下来,回家过年节。可她写给并州刺史的调令文书早已发过去,却迟迟见不到前来北地郡换防的士卒的身影。
派人去问,说是大雪封路,士卒们堵在路上过不来了。
她心中颇为不悦,之前打苦水河之战,因为落雨滑坡,并州刺史的援兵被拦住,过不来,现在落雪,又来不了了。
成楹无奈,只能先把思乡心切的士卒们安抚住,再派人去太原郡探看情况。
“成侯。”搁下笔不久,只见太子爷笑盈盈大步走进来,手里抱着棋盘棋罐,身后跟着提着几个火炉的全福。
不知怎的,最近太子爷痴迷下棋,每日都来找她杀几局,还专挑早上来。美其名曰雪日对弈,乃培养闲情逸致的人间第一雅事,并劝她好好珍惜。成楹不好回绝。
“参见殿下。”成楹瞟了瞟火炉,心底那点子被人打搅的不悦顿时烟消云散。
萧瞻摆上棋盘,手里捻着黑子,正要落下,眼珠转了转,笑道:“成侯,只下棋,没点彩头,输赢也没甚意思啊?”
成楹手执白棋,疑惑抬头:“殿下想要什么彩头?”
萧瞻望了望外面的皑皑白雪:“谈金银未免俗了些,也不符你我的身份,不如这样,三局两胜,谁输了谁就答应对方一个条件,这个条件呢不能违反仁义道德,如何?”
成楹心道,若是我赢了就找你太子殿下要一千两黄金。
她想到自己最近一段日子赢多败少,太子爷的棋艺不过如此,遂点头答应。
萧瞻心里窃笑,这也太好骗了。
他堂堂太子爷,论下棋,这辈子就没怕过谁。瞅瞅,靖宁侯的底细早被他摸得一清二楚,对方还傻傻不知道呢。
不动声色,手中黑子稳稳落下。
一刻钟后,成楹赢了第一局,太子爷惊愕地盯着棋盘,懊悔地拍着脑袋:“是孤大意了,再来,再来。”
成楹扬了扬唇角,第二局开始,半个时辰后,她输了。
太子爷爷瞟见靖宁侯紧拧的眉头,一只手曲成拳状,掩唇轻笑:“成侯要努力了啊,不然孤就快赢了。”
成楹淡淡道:“第三局还没开始呢,殿下小心才是。”
两刻钟过去,成楹蹙着眉,捏着白子,无处安放。
太子爷把手里捏着的几个黑子丢回棋罐中,拍了拍手,眼角一弯,笑里带了三分得意:“成侯,还不认输么?”
“错了错了,刚刚臣不该下这里……”
“成侯,落子无悔,哪有把放到棋盘上的棋子,再拿回去的道理?”
被萧瞻一嘲笑,成楹也无心悔棋了,在对方的注视下,把白子放回去,痛快道:“臣认输,殿下有什么条件?”
萧瞻眼珠一转:“这个嘛,孤一时想不到,等以后想起来再找成侯兑现。”
他站起身,叫来全福,就要出门去,临门一脚时还不忘回头,神情严肃地吩咐成楹,好好做事儿。
帐外风雪正紧,太子爷裹了裹大氅,笑容愈发灿烂。
全福跟在旁边:“殿下,接下来是不是要去找秦司马下棋?”
他忍不住回想被太子爷落在中军帐里的几个火炉,虽说过不了多久就会被靖宁侯派人送回来,但是等火炉回到太子爷这里的时候,必定是找不到人的,还得被送回靖宁侯那里去。太子爷在秦司马那里转一圈儿之后,必定还会回到靖宁侯那里晃一晃,火炉这时候就该换新的木炭了……
太子爷没有立刻回答,只问起朝中有没有什么消息。
正说话间,中尉统领徐锐冒着风雪过来禀报,说有一封丞相的亲笔书信送至。
萧瞻就地拆开,边走边看。
丞相在信中问太子安,说朝中一切如常,西南蛮夷不足为俱,江都王已经控制住局势,然后话语一转,提及皇后思念殿下,思念得紧,既然羌胡的事情已经解决了,那么殿下何时归京呢?紧接着,长篇大论为君之道。总之一个意思,催太子爷回去。
萧瞻甩了甩信上落的雪花,把信纸抖得哗啦啦响,表情在风雪中逐渐扭曲,他颇为头疼地捂住脑袋,幽幽叹了口气:“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孤终究还是要回东宫啊。”
全福瞅着太子的神情,对主子的烦心事儿猜到七八分,忍不住眉毛直往下耷拉,嘴里碎碎念:“要是殿下娶的侧妃是靖宁侯就好了。”
萧瞻一转头:“飞来横祸的是孤,你顶着张苦瓜脸做什么?再说,跟靖宁侯有什么关系?”
全福眨眨眼,小碎步跟上去:“奴才是在为殿下忧心啊,难道殿下都没发觉么?殿下对靖宁侯很上心,不然怎么会特意给人家送药送火炉呢?而且最近一段时间,殿下只要和靖宁侯待在一块儿,心情就会特别好。”
萧瞻心弦一动,或许是风雪太紧,连他自己也没在意,随口道:“孤那是体恤功臣,良将难得,大楚出个将帅之才,不容易。”
全福就觉得太子这话说得挺口是心非的。
又过了几日,风雪渐弱,并州刺史派来换防的士卒终于在一个晴日赶到北地郡,成楹遂安排士卒们一批批撤离。
第二天上午,成楹和太子爷,同时收到北地郡守方慨送来的请柬,邀请二人过府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