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慨到达北地军营时,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肉香味。
军中有严令,轻易不得不饮酒。成楹所谓的庆功酒,只是被水稀释了数倍的寡酒而已,酒香早被猪羊的肉香味盖了过去。
大帐中,食案早已摆好。成楹自然是坐主位,方慨的位置就被安排在右手下方,仅次于成楹的位置,左手方依次是秦竹书、武邑、刘琦等几位功将,然后才是其余诸将的席位。
方慨看了眼自己的位置,颇为满意。
看到成楹,他老远就拱手作礼,脸上带笑迎上去,一番恭维:“恭喜镇北将军!将军真乃神人也!战况在下早就听说了,将军来到北地郡不过十日左右,就获得如此大胜,真是令我等倾佩不已啊!有将军在此,羌胡指日可退,北地安矣!”
成楹也笑,笑得一丝不苟,谦虚:“方郡守谬赞了,此次能获胜,皆赖将士们奋勇杀敌,成楹不敢居功。”
“说来惭愧,因为上头耽搁,北地军的军饷迟迟未曾下发,将士们在前线浴血奋战,竟连饷银都不能按时领取,本郡守心里甚是愧疚啊!此次,在下不仅给北地军兄弟们送来了饷银,而且还额外掏出一千两,作为贺礼,恭贺北地军建功!”
成楹不拆穿他的把戏,只是笑纳了这一千两银子:“方郡守为国为民,其心可昭,本侯定要上报朝廷,为郡守请功。”
方慨心里呸了一声,心里自我安慰,算了算了,破财免灾。
成楹心里一声冷笑,心道看不出来,老头子家里挺有余财。
两只老狐狸互相虚情假意一番,落在旁人眼底,甚是和睦有礼。
不多时,负责置办饮食的伙夫请示,饭食皆已备妥,是否请诸位将军入席。
成楹却笑盈盈道:“不慌,本侯这里,还有几件要事亟待解决,事情解决完,就可以开饭了。”
众将早已饥肠辘辘,面面相觑,只不是靖宁侯打的什么算盘。
成楹走到校场中,双手倒背在背后,目光越过一干将军,落在一个白袍身影上。她虽然仍在笑,语气却极度冰冷:“卫将军,本侯再问你一次,此次追击羌胡,你当真是跟丢了?”
此言一出,甚为喧嚷的校场顿时安静下来。
各位偏将军、稗将军察觉情况不对劲,这不像一次普通的问询。成楹大多时候都是和颜悦色的,连军中小卒的话都能认真听取,耐心回答,很少对下属以如此严厉的口气说话,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卫锋投过来。
卫锋心里一慌,还想狡辩:“回,回将军的话,末将,末将确实是,是跟丢了。”
成楹哦了一声,偏了下头,吩咐小虎:“把人带上来。”
小虎仗剑在前,带着几个身无甲胄的士卒上前来。几人在成楹面前停住脚步,垂头颔首跪下。
卫锋看到跪着的那几人,认出正是和他一起奉命追击羌胡的骑兵伍长,顿时一个激灵,腿脚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卫锋感觉到冷汗沿着脊背哗啦啦往下淌,他抱着侥幸的心理抬头,正好对上成楹七分审视、三奋威慑的目光。
这下,他终于顶不住了,当场道出原委:“将军饶命!属下,属下并未带人追击八十里,只追击了五十里,就下令原地休息了,今天早上的时候才返回来,根本没追到羌胡的部队,这才一无所获。属下就是,就是想拣点便宜,蹭点军功,谁知道,谁知……请将军饶命,饶了我这次吧!”
他把脑袋在地上磕得砰砰响,不用抬头都知道,四面八方投来的,各种鄙夷的目光能将他活活杀死。
当下就有人跳出来,大声指责:“当初你入军营的时候,是卫刺史推荐你来的,还给你偏将军的位置,没想到你如此不成器,真是给我们北地军丢人!”
“就是,贪生怕死,当什么兵啊!国家的钱粮难道是白养你的?若是你那一千精骑能迎上去,和武、刘二位将军合兵于一处,说不定就能尽灭羌胡了!”
“可惜,可惜啊!”
方慨立在一片感慨悲愤之声中,摸不着头脑,靖宁侯不是请他来喝庆功酒的吗?怎么成揪下属的错儿了?这是唱哪一出?
成楹一挥衣袖,本打算立即下令将卫锋处理了,想了想,还是作罢,点出一人:“秦司马,这件事你来处理吧。”
秦竹书此时和方慨差不多,心中有些疑惑,这么一桩小事,举手之劳而已啦,成侯自己处理了不就完了呗?但他眼睛一瞥,瞧见北地郡守袖手杵在一旁干看着,心道原来如此,这件事情怎么着也得处理得轰轰烈烈,免得外人以为北地军都是光吃饭不干活儿的饭桶,小觑了北地军和镇北将军。
当即应了声是,秦竹书站出来,咳嗽两声,忽然大喝道:“军法官!”
“属下在!”立时有一个手执军法簿的中年文士站出来,侯在一旁待命。
“不依军令行事,该当何罪?”
“依法,当斩。”军法官的语气没有丝毫起伏,仿佛只是在回答中午吃什么一样。
秦竹书挥了挥手,就有两个行刑士走上来,要把人拖下去。
卫锋现在是真的知道害怕了,趴在地上苦求:“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属下愿意戴罪立功,只求将军饶我这一回!”
“晚了!”有稗将军一脚踹他身上,差点把他踹一个趔趄。营中最恨贪生怕死、不遵军令之辈,你小子又不是第一天入营,连这点规矩都不懂?呸,也是活该!
眼见就要被拖出去砍了大头,卫锋干脆彻底撕破脸皮,冲成楹大声叫嚷:“你不能杀我,我是并州刺史卫和通的侄儿,你要是动我,我伯父不会放过你的!”
此人明显是病急乱投医:“而且,而且我有官职在身,是朝廷授予的偏将军!就算你是一方统帅,也不能杀我!”
“拖下去!”成楹恍若未觉,看都没看他一眼,秦竹书一声令下,卫锋被拖出辕门外。随着一声惨叫后,求饶的声音彻底消失。
方慨似乎感同身受,身子下意识地一抽。
眨巴眨巴眼睛,摸了摸脖子,脑袋还好好地挂在脖子上。
他心里虽然害怕,不过还是暗暗愤然道,违反军令,本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