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主人家来开门,萧瞻赶紧收起凶恶的架势,整了整衣襟,太子爷在人前还是很要面子的。成楹已经上前一步,跟主人说明来意:“先生,我们是赶脚的路人,走了大半日,腹中饥渴,却不见人烟,好不容易遇见一户人家,可否方便我们进屋休息片刻,再买些吃食?”
男主人小心打量了二人一番,只见萧瞻灰头土脸,衣衫脏污,连头发上也有不少泥土和枯叶。成楹倒还好,牵着马,看起来还精神,可是她腰侧的剑鞘空了。
认定两人没有威胁之后,男主人这才放下孩子,走上前把荆篱打开,道:“两位请进来吧。”
成楹把马放开,让它去自由吃草,这才和萧瞻小心避过黄狗,进了屋。
没了日头直照,喝下一碗凉茶后,精神总算恢复了些。
男主人踏进厨房前,吩咐孩子:“去一边玩儿吧,爹爹要给两位客人做饭了。”
小娃娃大概四、五岁的年纪,牙齿都没长齐,起先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直勾勾盯着成楹和萧瞻,眼里充满好奇,现在听父亲这样说,立即兴奋地喊道:“那孩儿去屋外等娘亲回来。”
“行啊,别跑远了,别欺负小黄。”
成楹跟男主人道过谢后,一边喝茶一边小心打量屋里的布置。区区三间屋子,都是用木头搭成的,仅有的一张桌几陈旧不堪,一条腿还瘸了,用粗线绑了一截木棍接上。没有坐席,因此成楹和萧瞻只能坐在炕沿上。虽然简陋,可是屋里的每件东西都被主人收拾得干干净净,整齐有度。
太子爷此生大概从未见识过如此贫苦的人家,此时居然也不嫌弃,喝茶喝得不亦乐乎。
成楹想了想,还是伸出一根手指,捅了捅太子爷的胳膊。
萧瞻抬起头,奇道:“怎么了?”
成楹靠近他,压低了音量:“殿下,您带银钱了吗?”
成楹靠得太近太突然,以至于萧瞻吓得立即向后仰去:“什么意思?你没带钱?”
成楹老实点头,眼睛一眨不眨的。她本就生了双纯粹的杏眼,圆圆溜溜,给人的眼神没什么杀伤力,反倒十分可爱,现在这么认真专注等回复,很难让人把眼前这人和叱咤疆场、镇守一方的将军联系起来。
萧瞻:“……”
萧瞻没办法不承认,自己刚才确实被惊艳了一下。
但是他很快就找回自己的定位,萧瞻在心里狂笑,你姓成的也有今天!也有穷到没钱的一天!
但是他的得意很快烟消云散,因为摸遍全身的荷包,萧瞻悲哀地发现,他也没带钱。他一个皇太子,不是出宫逛青楼喝花酒,压根儿想不起往兜里揣钱。
最后,萧瞻从小随身携带的璎珞上面撸下两颗拇指大小的珍珠,问成楹:“这个行不行?”
成楹点头如小鸡啄米:“臣看行。”
这时,屋外传来小孩子的欢呼:“娘亲回来了,娘亲回来了!”
紧接着响起年轻妇人的声音:“夫君,今日做夕食怎么这样早?”
男主人一边往灶膛里添柴火,一边回道:“家里来了两个赶路的客人,所以做饭早了一些。怎么样?今天去集市还顺利吗?”
“还好,都挺顺利的。”妇人一手牵着儿子,一手掀开用作遮挡之用的门帘,走进里间来。成楹和萧瞻赶紧跳下炕来,向女主人问好。
在看到成楹的一瞬,妇人的身形定格在原地,连肩上的包袱都来不及放下,就向成楹跪了下去。
萧瞻看得一脸懵,莫非这就是江湖传说中的,纳头便拜?本太子长得一表人才,对方却只拜成楹不拜他,没道理啊。
成楹也不解妇人这番举动是何意,话说,她好像并不认识这位妇人啊。
对方已经拜伏在地,泣不成声,成楹只得赶紧把她扶起来:“这位夫人,你我素不相识,初次见面,这是做什么……”
面容姣好的妇人泪眼涟涟:“大小姐不认识花漪了?”
成楹一愣:“花漪?你是花漪?”
“大小姐总算想起婢子了。”名叫花漪的妇人又将那孩子拽过来,“小姐,如今我儿已经五岁,您快看看他呀!如果当年没有小姐舍命相助,也就没有花漪和这孩子的现在。”
孩子虎头虎脑的,缩在母亲身边,哪怕母亲用力把他往成楹面前推,他也不动。
成楹笑着揉了揉孩子的头发:“再说谢不谢的就生分了,看到你如今家庭美满,我也真心为你感到高兴。”
萧瞻对这番主仆相认看得云里雾里,成楹便三言两语跟她说了一段成家的往事:“当年京都不是有传闻,说我跟一个伶人私奔了吗?其实当时,是花漪穿着我的衣服,冒充我的身份,出的城。”
花漪父母早亡,自小养在成府,被派在成楹身边伺候,是成家的家生子。后来成家败落,大多数仆人都领了银钱,离去了,花漪却不离不弃,跟着成楹两姐妹,到成氏叔父家受苦。后来花漪爱上了一个伶人,也就是她现在的夫君乔郎。
在大楚,伶人戏子,被看作下等的职业,虽然能够红极一时,日进斗金,但是每每被人提起,都是轻飘飘一句,不过是个伶人罢了。戏子的身份,始终为人所轻贱。
其实,花漪只是个婢女,她的身份也不高,她想嫁一个伶人,不见得就那么艰难。问题出在,当时成楹的堂弟,叔父成元青的幼子成承笛也看上了她,想将她收入房中做妾。
花漪自然是宁死不从,更苦于成家二公子三番五次找茬骚扰。此时恰逢成楹对现状满怀失望,一心想要逃离叔父家,所性顺水推舟,跟花漪说了个计策。
她让花漪和乔郎事先约好一起出逃的日子,到了当日,花漪换上成楹的衣服,登上成家马车,两人身形差不多,再加上多年形影不离,举手投足间也有七八分相似,花漪冒充起来很容易。马车出了成府,接到花漪的情郎后,一鼓作气向城外驶去。而成楹,事先就在城外约定的地点等候着他们。
后来事发,成元青带人追赶,只追回早早留下等他的成楹,花漪和伶人早就远走高飞了。
等成元青发现婢女花漪也消失不见之时,木已成舟,再难更改,此时就连成楹都连夜往北地边境赶去。
成楹在北地立足之后,给花漪写过信,却没有收到回信,一如泥牛入海,音信全无。
主仆一别经年,如今重逢,花漪千言万语都哽在心头,当成楹问起她后来的境遇,花漪哽咽道:“离开京都后,婢子和夫君去了蜀地避风头,几年过去,再回京都之时,才知道,原来小姐,小姐已经去了北地边境。都是因为花漪,小姐受苦了。”一边哭一边又要跪拜。
成楹赶紧拉住她,大大咧咧宽慰她道“看,我现在不好好的吗?如果不去北地郡,我如何能成为今日的靖宁侯。”
花漪擦着眼泪,心里十分清楚,沙场刀剑无眼,哪有成楹说得这般轻巧容易。她叹道:“小姐回京后,婢子曾去过靖宁侯府外,虽然没有见到小姐,但是看到侯府如今的繁盛不减当年,婢子真为小姐感动高兴,想必老侯爷九泉之下,也能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