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娘在浣衣房做了一名粗使宫人，她将月钱攒起来，每半年一次，托相熟的采买公公带出宫，再交给宫外的熟人带家里去，补贴家用。当了两三年粗使宫婢后，肖娘得掌事姑姑提拔，被分配到长秋殿，伺候先帝的嫔妃，蕙夫人。
蕙夫人早先只是一个身份低微的宫女，后来被先帝看上，怀了龙裔，这才有了位份。蕙娘娘待人和气，对待下人很好，但是她出身低贱，总是被宫里其他娘娘瞧不起，明里暗里受嘲讽，受欺凌，蕙娘娘气不过，经常避着孩子，一个人默默流泪。
在蕙娘娘宫里待了三年后，肖娘又被送到长年殿，伺候新进宫的简贵妃，简娘娘。简娘娘和蕙娘娘不同，她出身高贵，是京都世家大族的嫡女，且年轻貌美，多才多艺，端庄持敬，深得先帝宠爱，一时间风头无两，羡煞满宫，连带肖娘这些做下人的，都被别的娘娘宫里人羡慕着，人人争相讨好。
那个时候，肖娘只是一名二等宫女，不能到主子跟前伺候，只能做些端端茶水、叠叠被子之类的活儿。不知不觉，肖娘在简娘娘宫中又待了三年，这时候，她已年满二十五岁，可以放出宫去嫁人。然而此时，家中来了消息，说她最小的妹妹身患重病，急需一大笔银子才能治疗，肖娘拿着信哭了很久，把这些年所有的积蓄都找出来，或借或凑，仍然远远不够。
就在肖娘心急如焚的时候，突然有人在简娘娘面前指控她，说她偷了先帝赏赐给娘娘的青凤描金彩绘冰玉盘，送到宫外的家里，当了银钱。这青凤描金彩绘冰玉盘价值连城，是简娘娘的心爱之物，前段时间不翼而飞，肖娘百口莫辩。
谁知，简娘娘说了肖娘家里的事情后，大为感动，不仅没有苛责她，还赐给她一袋银子，让她拿回去给妹妹治病。肖娘对简娘娘的大恩大德感激涕零，从此下定决心不出宫了，要留在宫里，常伴娘娘身边，报答她。
就这样，肖娘又在简娘娘身边伺候了五年。
简娘娘是宫中圣眷最浓的人，入宫八年，先帝对她始终如一，宠爱有加。可惜的是，简娘娘一直无所出。时常有大宫女劝她，早早为陛下诞下子嗣，才能永保圣宠。但是简娘娘总是摇头，并不放在心上。
直到有一天，简娘娘得了重病，浑身高热，水米不进，先帝焦急万分，太医院的御医们全体出动，彻夜诊治，简娘娘好不容易才转危为安，阖宫上下总算松了一口气。肖娘受吩咐，到尚衣房去取点东西，不曾想半路上遇到先太子，他面色苍白，神情憔悴，向肖娘打听简娘娘的病况。肖娘将简娘娘的情况略说了一说，先太子听完，长舒一口气后，嘱咐她好好照顾简娘娘。”
先太子，萧子琛。成楹在心中默念。
这个和父亲的死亡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人。
忘尘叹了口气，继续道：“肖娘回到简娘娘身边，某一日，无意间说起和太子偶遇的事情，简娘娘听完，却当场脸色大变，几天后，便找了个借口，把肖娘发配出长年殿，送到了璟贵妃宫里。
两年后，京都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先太子谋反，被先帝下诏赐死。
肖娘在璟娘娘宫中，却心系长年殿的简娘娘。听说，在先太子薨逝的当晚，简娘娘也病故了。”
忘尘讲完故事，闭了口，再不发一言，只一下下拨着佛珠。
成楹支棱着脑袋听了半晌，总算听她讲完，无聊地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
“你以为随便编个宫廷秘辛，本侯就会相信？”
忘尘抬眼看她，目光慈祥而悲悯：“贫尼不过是讲一个故事，真真假假，何处真，何处假，真多少，假多少，全由成侯自己判断。至于信不信，更是取决于成侯自己。如果成侯有兴趣听下去，贫尼可以把剩下的故事讲完。”
“师傅请继续。”成楹打起精神，坐正身子。
“当年帮肖娘给家里递银子的公公，后来有幸去了东宫，也就是在先太子身边伺候。先太子伏诛后，东宫所有人都被流放充军。肖娘感念公公的帮助，曾买通看守，在他上路前给他送过吃食。公公一边吃东西一边流泪说，东宫里没有半把刀剑，先太子接到圣旨后，并没有当场打开，直接去了卧房。半个时辰后，宫人们发现太子自裁了。
先太子死后一个月，肖娘曾经伺候过的蕙娘娘也去世了，再过半年，先帝驾崩，当今圣上登基。宫里要清肃宫人，她们这些老人，就被放出宫了。
出宫后，肖娘才知道，她的亲人们早已四处飘零，不知流落何处。”
成楹如一尊雕塑，一动不动，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空气寂静到令人窒息。
忘尘又道：“人生实苦，万般不得已，缘由皆是命。万幸，我的弟弟还留下一个女儿，余生有芸姐儿相伴，贫尼此生愿已足。”
成楹叹了口气，拢袖起身道：“忘尘师傅此生与人为善，会有福报的。”
忘尘低下头：“成侯好走。”
成楹开门出去，顺手把房门带上，吩咐秦竹书：“竹书，给主持送袋银子去，就说是给庵里捐的香油钱。”
“好。”
秦竹书领命而去，成楹抬头看了看天，沿着墙根慢慢走。
山风穿山越水，拂面而过，吹得人身体生凉。
先帝，先太子，蕙娘娘，简娘娘。
一边走，一边思索忘尘说的话，或许是把脑子从令人窒息的空气中捡回来了，她终于得出一个结论：毫无参考价值可言。
心里不禁气恼起来。
她费这么大功夫，又给银子又赎人，就是为了听一个茶楼酒肆说书先生都能编得精彩一百倍的宫廷秘事？
她脑门儿是不是写着“我是冤大头”几个字？
竹叶上滑落的水珠打湿了她的掌心，成楹顺手掐了几片竹叶揉碎，以此发泄心中的不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