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申一只脚刚刚迈进客栈,就听到张店主与林青在谈论那“二鬼”之事,他便开口对林青说道,“古人说‘君子敬鬼神而远之’,我觉得张先生所言不无道理,林兄还是不要去招惹那些东西为好。”
自从前几日两人分别后,赵申便一直没有再出现过,今天林青忽地见他从外面走进客栈,满面春风,似乎有什么喜事。那张店主见是赵申来了,慌忙上前招呼道,“赵公子今日过来,怎么也没派个人提前来通知小店,我这就让厨下准备些酒菜,公子午饭就在小店中打发了吧。”
赵申笑道,“不劳烦店家了,我听闻城中的酒肆中新到许多佳酿,因此特意来约林兄一起去品尝一番。”张店主听赵申如此说,识趣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妨碍二位的兴致了。”他把赵申迎进店中,又见赵申后面跟着一人,正是衣帽店的刘先生。张店主心想,既是赵申把他带到这里,多半是要为林青做些新的衣裳。
张店主与衣帽店的刘先生相视一笑,便偷偷用手指了指林青,刘先生心领神会,心想,此人恐怕就是他今日的顾客了。他见林青其貌不扬,神情举止也不似纨绔子弟,可赵申对他的态度却十分热忱,正暗自揣度林青身份时,又听赵申说道,“林兄,今日我把衣帽店的刘先生请来了,眼看天气转暖,让他做些轻便的衣服,留着你以后穿的。”说罢,赵申又转过身,对身后的刘先生说道,“刘先生,烦请你替这位林公子量一量尺寸。”
那刘先生听了,赶忙走到林青身前,施礼后开始测量林青身材,林青心知赵申一片好心,自己就算推脱恐怕也是推脱不过,便大方接受了。那刘先生围着林青转了半天,总算是量定了尺寸,这才对赵申说道,“赵公子,尺寸我已记下,不知要做些什么样式?”
赵申说道,“你先做两件轻便襕衫、一双六缝靴、一双透空靴,以后再需要别的,我再叫人去通知你。”他想了想,又补充道,“用料要好,这些衣物就当是给我做得一样。”
那刘先生笑着说道,“这是自然,赵公子不必特别嘱咐我也会这样做的。如果没有其他吩咐,我便先告辞了,等衣物置办好了,我再亲自送来。”赵申回道,“有劳了。”
那衣帽店的人走后,赵申便拉着林青离开客栈,径直朝着城东酒肆走去。今日天气晴朗,阳光照在身上便升起一股暖意,林青看着街道上往来的人群,与夜里那种萧杀的景象大相径庭,心里隐隐有种喜悦。
城东的酒肆中近日得了一批来自波斯国的美酒,因此座无虚席,赵申一早便让家中小厮去通知酒肆留了席位。晋阳城的酒肆自然不是云州郊野中刘老汉那种小店能够比拟的,况且能让赵申出入之地,更是在晋阳城中也数一流。
二人来带酒肆门前,只见楼阁轩敞,林青跟在赵申身后走入店中,在酒保的指引下径直来到楼上的雅间入座,房间中门窗敞开,楼下便是喧闹的街市,可以一边饮酒一边观赏城中春色。
酒保见赵申与林青入了座,便站在一旁问道,“二位公子用些什么酒食?”赵申问道,“听闻店里来了些新奇美酒?”那酒保回道,“是波斯国的三勒浆,近些天来到到店里的客人多半是奔着此酒来的。”
赵申点了点头,又问道,“除此之外呢?”那酒保又说道,“富平的石冻春也是前几日才到的。”赵申说道,“这两种酒都沽来一些,给我们尝尝。”他又想起林青似乎也喜欢喝葡萄酒,便又向酒保要了葡萄酒,然后又要了几个佐酒小菜。酒保一一记下,便去准备了。
少时,酒菜齐备,赵申与林青先尝了尝那波斯国的三勒浆,美酒入喉,顿觉转寒为暖,楼外的春色似乎也更明媚了些。林青见赵申始终眉眼带笑,便问道,“赵公子今日看上去面带喜色,不知道遇到了什么好事?”
赵申笑道,“林兄,实不相瞒,这几天在下没来叨扰,只因家中得了一件喜事。”说罢,他又为林青斟满了酒,继续说道,“前几日我家娘子身子不大方便,请了大夫到家中诊治,方知我家娘子有喜了。”林青心想,赵家一脉单传,如今得了后人,自然是天大的喜事,怪不得赵申今日如此欢喜,赶忙举杯庆贺道,“果然是大喜,恭喜赵公子了。”
他二人饮了杯酒,又闲聊几句,欢喜之余,林青忽而又后怕起来,于是关切问道,“赵公子,那虎头帮之人。。。。。。最近没有到府上搅扰吧。”赵申说道,“他们再没来过。”林青听罢,暗自思忖道“多半是他们在赵家附近安插了眼线,得知我已不在赵家落脚,这才没有前去胡闹。如此最好,若是因我而惊扰了赵家女眷,我又岂能心安?”
赵申见林青低头不语,以为他又遇到了难事,便开口问道,“这几天林兄过得怎样?那些江湖人士有没有再找上门来?”林青摇头摇头,说道,“自从那天夜里在府上遇见之后,便再没有出现过。”赵申听罢,长出一口气,他也不知林青与那些江湖人士有何恩怨,只盼着这事就此揭过,再无纠缠。
林青又望了一眼窗外,正是颜色明媚,生机盎然的景象,暗自想道,“这样好的天气,又逢赵公子有了喜事,实在不该惹他替我烦忧。”于是一扫阴霾,举杯笑道,“我长这么大,难得尝到如此美酒,到底是沾了赵公子的喜气儿。”赵申笑道,“咱们把这酒都挨个尝一遍,林兄爱喝哪一样,待会儿让酒保多沽一些。”
于是二人把三种美酒都尝了一遍,那三勒浆虽说罕见,但依林青,还是觉得葡萄酒更香甜。赵申便又招唤酒保,半晌也不见应答,只听楼下熙熙攘攘,喧哗大起。二人都觉得事有蹊跷,便起身离席,往楼下走去。一边走又听见楼下有人正在高声叫骂,酒肆中早已乱作一团。
他们二人来到楼下时,看见许多人都离开了自己的坐席,聚在一处,人群中一个男子大声嚷道,“刘公子若有什么闪失,我们非拆了你这黑店!”喧闹处里里外外都是人,赵申见走不到近前,便拉上旁边的酒保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那酒保一脸慌张,见赵申问起,吞吞吐吐说道,“刘家的二公子刘士隆忽然不省人事。。。。。。这可怎么好!”赵申听说是刘士隆出了事,也是一脸惊讶,心说这家酒肆倒霉,算是摊上大事了!
林青察觉到赵申神色有变,在一旁问道,“这位刘公子你认得?”赵申说道,“城中商贾刘家的二公子,与我家相识。刘家便是你在城外时看到的送穷神的那家人。那天把柳车送到普法寺中的是刘家大郎,眼下这位是刘家二郎。”
只听一旁的两个人也正窃窃议论道,“怎么偏偏是刘公子!这下可不好收场了!”另一个面带冷笑,说道,“以后能不能再尝到这里的三勒浆可不好说了!”
林青见众人有的面露难色,似乎对酒肆摊上这样一件事而感到惋惜,有的却是冷眼旁观,只看今日如何收场。他心想,看来这刘家之人不好惹,便又低声向赵申问道,“这刘家是什么来头?我听众人议论,恐怕不是普通商贾吧。”
赵申说道,“这事说来话长,河东去年新上任的节度使刘知远,原本就是河东人士,其亲族多半也在此地,那刘士隆的父亲与刘知远算是堂兄弟,因此刘家虽是商贾,却也不是一般的商贾。”
听了赵申一番解释,林青总算明白众人为何如此慌乱。人群中与刘士隆同席对饮的几个纨绔仍在不断斥责店家,酒肆的店主惶恐不安,仿佛是大难临头了一般。
那一个面相刻薄的年轻男子说道,“刘公子与我们同来时还生龙活虎,入席后也只饮了一杯酒而已,便昏厥过去!定是你这酒水中有问题!”店主慌忙辩解道,“公子误会了,如果真的是小店酒水有什么问题,怎么会只有刘公子一人出事呢?况且刘公子什么身份?就算借我十个胆子,我又怎敢害他?”
年轻男子又说道,“我想起来了!上元节时,刘公子在这里宴请我等,吃了你一席酒菜却没结账。一定是你记恨在心,今日才会暗算刘公子!”店主被众人团团困住,正满头大汗,哭丧着脸说道,“刘公子是贵客,肯光顾小店我们已经十分荣幸,如何敢为了区区一席酒菜钱去做计较?”又一个男子不依不饶,冷笑道,“那可不好说!”
那几个纨绔正围着店主讨要说法,林青在一旁听得很是诧异,他心想刘家在晋阳城中势力雄厚,又怎么会赖掉酒肆中的酒菜钱呢?只见赵申在一旁似乎在琢磨着什么,便低声问道,“这刘公子平时为人如何?”
赵申闻听林青这样问,苦笑一声,悄悄说道,“刘家的产业在晋阳城中也是数一数二,刘士隆平时结交的也尽是城中纨绔,可他本人却偏偏十分吝啬。”林青说道,“就算小气些,也不至于赖掉人家酒肆里的一桌酒菜钱吧。”
赵申叹息一声,哂笑道,“恐怕不止是上元节那一桌酒菜呢!刘士隆爱财如命,却又结交广泛,平日里少不了互相宴请应酬之事,若是简简单单的一席酒菜还好,但凡遇到节日,花销稍大一些的,他都会借口赊账,久而久之也就赖掉了。晋阳城中被刘士隆赊账的生意可不仅这间酒肆一家!”林青听罢,又想起来当初在城外时看到刘家送穷神的队伍,心中颇有感慨,原来这刘家热衷送穷之事,却是把穷神送到别人家里!
想到此处,林青又悄声问道,“此人向来如此么?”赵申苦笑着点了点头。林青思索片刻,疑惑说道,“刚才你说那刘知远是去年时才新任的河东节度使,难道他从前不在这里时,刘家也敢这样跋扈?”
赵申见林青这样问,又见身边人多,便扯着林青衣袖,向后挪了几步,来到楼梯上端,这才悄声对林青说道,“早些年间,唐、晋争锋时,刘知远曾力保晋阳不陷,立下赫赫战功,因此深受皇帝信赖,可谓权倾一时,因此无论是在朝中任职,或是在别处,身在晋阳的亲族也是无人敢惹的。”
林青此时也想得通了,他也曾听人讲过,一人得道,举家升天,犬吠于天上,鸡鸣于云中。既然如此,高居朝堂之人,其亲族自然也可横行于乡里之间了。
这时,又听赵申说道,“当初晋阳遭逢兵燹之时,我尚年轻,虽然记忆深刻,但许多事也理不清,只是后来从家父那里听说,才渐渐明白。只是有一点就连我父亲也想不清楚。”林青问道,“什么事?”
赵申说道,“河东之地历来举足轻重,刘知远亲族又都在此,为什么皇帝还要让他来此。。。。。。?”他话说到一半时,突然意识到自己失言了,犹豫片刻,终于还是没能往下说去。林青不明所以,继续问道,“那又怎样?”赵申只是尴尬一笑,说道,“没什么,没什么。”
无论如何,刘士隆既然在这间酒肆中出了事,店家想要洗清嫌疑实在是一桩难事。更何况又有与刘士隆同席之人抢着替他出头,这些人一会儿嚷着报官,一会儿又嚷着要通知刘家,店主被他们夹在中间,真是百口莫辩。
正当众人吵得不可开交时,人群中央传来一个清脆稚嫩的声音,犹如银铃一般,说道,“你们若是再这样争执下去,这人就真的没救了!”此言一出,众人果然不再吵嚷,林青与赵申也被吸引过去,他们站在楼梯高出,把目光投向人群中去,看到刘士隆身旁站着一个男孩,他正伸手正搭在刘士隆的脉搏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