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申走后,众人便分别到山上去捕猎,想着在除夕前准备一些野物来解馋。幸而一连几日好天气,于是小有收获。这段时间里,又发生了许多事,然而大多不值一提,唯独两件事可以拿出来说说。一是那雾凇涧派人来报,云州城里发生一起命案,死的正是朱贵,凶手却不知是何人。林青听闻后,笑道,“这必是侯洪良所为,想来他和那朱贵另有联络方法,这才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此人,若是咱们派人去刺杀,却要引出许多麻烦来。”第二件事,是临近除夕才发生的,苍鹰岭派人来报丧,说是侯洪良自匪首大会以后,日夜心悸,吐血而死。林青打发了来者,又让人前去吊丧,私下里却和陈宜山说道,“侯洪良或许是诈死,日后也得留神。”
除夕之后,林青又在山上逗留许久,眼看过了上元节,便要动身南下。山寨众人里,除了陈宜山之外,便没人知道他这一去再也不回了,因此并无不舍,还都叮嘱他返回时带上几坛子酒来给众人解馋。林青没有应承,只是和众人挥手道别。离了驼子岭,便日夜兼程往雁门关走去。他身上钱财不多,一路上省吃俭用,也不在驿站落脚,想要歇息时,就找一个僻静背风之处,天为铺盖地位床。
却说这一天,林青刚刚出了云州地界,又遇天黑,便露宿于荒郊。他在山上寻来一些干柴,点起一堆篝火,又把怀里的两张胡饼烤着吃了。忽地听见风声里似乎有人在喊叫,正迟疑时,那喊声也越来越响亮。林青寻声望去,过了片刻,只见漆黑的森林中忽然窜出一个男子,他神色慌张,见这边篝火明亮,说道,“果然有人!”然后脚下一个踉跄,跌倒在林青面前。
林青仔细看时,发现这个男人怀里还抱着个三、四岁大的孩子,那男人虽然跌倒,但却用双臂紧紧护住了孩子。那孩子不知道是不是被吓到了,虽然跌了一跤,但在他怀中也不哭闹。还没等到林青发问时,森林中忽然又窜出四个官兵模样的人。为首那人相貌凶恶,厉声说道,“秦习!只要你把那孩子交出来,兄弟们放你一条生路!”
那叫秦习的男子,从地上缓缓爬了起来,两手仍是紧紧护着怀中的孩子,不知道是因为疲于逃命还是气愤所致,脸色逐渐苍白,他咬牙切齿,声音颤抖说道,“你们。。。。。。安将军家,只留下了这一个孩子,你们。。。。。。你们怎么忍心把他抓走?!”
那几名官兵,见秦习没了逃跑的架势,便稍微松了口气,为首那人说道,“秦将军,今天若不把这孩子带走,赵将军那里咱们无法交代,一起出关搜寻的百十来个弟兄谁也活不成!这孩子虽然是安将军在世的唯一骨血,但总不能为了他,把咱们这百十来人的性命搭进去吧!”
秦习破口大骂道,“赵彦之!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若不是他临阵倒戈,安将军也不会有此一败!卖主求荣,居然还要恬不知耻的断了安将军的香火吗?!”为首的官兵说道,“秦习!那安重荣的人头,此时正在送往契丹皇帝陛下的路上,你还在这里表什么忠心?!快些把孩子给我,他们一家也好在地下早些团聚!”
秦习厉声骂道,“狗奴!我与你们岂是同一路人?!安将军待我如挚友,今天我走投无路,唯有战死以报将军的恩情,世上绝无苟且偷生的秦习!”他说着,抽出佩刀来,另一手仍是搂着那孩子,眼中热泪滚滚,对那孩子说道,“裕儿,黄泉路上,秦叔叔也护着你!”那几名军士见秦习死意决然,便知不能再用言语劝说他了,因此也都亮出兵刃,双方剑拔弩张,似乎一场血战在所难免。
林青原本见他们互相争执,不曾来理会自己,便暗自松了一口气,更不想过问。然而猛然间看了那孩子一眼,火光中格外透亮,便是珍珠也不及那一双眸子。不知怎的,竟忍不住开口问道,“你们说的安将军是什么人?”众人见他开口,便纷纷向他看来,秦习说道,“是成德节度使安重荣,安将军。”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小兄弟,我正是看了这里有火光,才拼命逃过来了。咱们虽然互不相识,但我已走投无路,却有一事相求!待会儿我舍了性命也要拦下这几个恶人,恳求小兄弟带着这孩子逃出去,留他一条活路!”
林青却没答话,又问道,“那安将军犯了什么罪?”那几个官兵见林青衣衫破烂,以为是个关外的逃荒流民,听他插话,不由得气愤,厉声骂道,“打探什么?!不要命了?!”那秦习却和这几个官兵不同,他见众人亮出兵刃时,林青面不改色,便知道他不是寻常人,于是正色说道,“安将军收纳吐浑,以抗契丹,至于所犯何罪,我也不知!”
那带头的官兵哂笑道,“姓秦的!你说的好听!他安重荣阴蓄异志,常放言道‘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就连我等身份微末的士卒也曾听过,你常在他身侧,岂能不知?!什么抗击契丹?不过是借口罢了,他这是蓄谋作乱,反抗朝廷!”
那秦习忽地放声悲笑,说道,“屈中国而尊夷狄,这种朝廷反了又怎的?!安将军之举,不失为顶天立地一丈夫!”那带头的官兵冷笑道,“咱们各为其主,也别啰嗦!且看各自手段吧!”说着便招呼身后几人,一起缓缓向前挪动着,那秦习见此情形,便又看向林青,急切问道,“小兄弟,我求你的事,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说话间,那几人已来到近前,秦习也无暇追问,便把钢刀横在胸前,做出殊死抵抗的姿态。火光下,那带头的官兵凶相毕露,只见他咧着嘴狞笑,吩咐身后几人道,“不必留活口,只带他们首级回去,一样领赏!”众人听罢,也露出狞笑来,正要行凶时,忽然一道身影闪过,林青正手持短剑,对着带头的官兵便刺了过去,那一剑正从咽喉刺入。林青一招得手,毫不犹豫,撇下那带头官兵的尸体,又迅速割断了第二名官兵的喉咙。
剩下那两名官兵见事不妙,惊呼一声慌忙逃窜,林青行动迅捷,犹如鬼魅一般追上了第三名官兵,并从他后心一剑刺了进去,他抬头看了一眼最后一名官兵逃入森林的方向,只见他的脸上溅满了鲜血,漆黑的眸子里饱含杀意,却是不由分说,径直追了上去。饶是久经沙场的秦习,也被眼前突入起来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他怀中一向安稳的孩子忽然大哭起来,这时秦习才想到去遮挡那孩子的眼睛,他暗想道,“这人果然不是寻常之人!”
少时,林青缓缓走出森林,把最后一名官兵的人头扔到秦习脚下,秦习见了,又惊又喜,慌忙拜谢。林青问道,“方才那人说,到关外来寻你们的人有百十人之众,不知是真是假?”秦习说道,“赵彦之那狗贼,勿要赶尽杀绝,想来应该是真的。”林青听罢,一边扑灭篝火,一边说道,“这里留不得,你们快去逃命吧!”
那秦习迟疑道,“壮士救了我和裕儿,敢问壮士姓名。。。。。。”林青已熄灭篝火,起身说道,“我因一时兴起而出手,你也不必放在心里。”秦习说道,“我家住朔州,壮士若有用到我时,尽管到朔州来找!”林青说道,“这一别,怕是再无相见之日,你快些走吧,待会儿再有人追上来,不好收场。”秦习想道,“他说得在理!”于是又向林青施了一礼,这才离去。
林青也不再逗留,又往别处走去,黑暗之中,也不知走了多久,天上黑云裂开一道缝隙,这才洒下一缕月色来。林青忍不住回首望去,心里想道,“那些人互相指责,说的话未必可信。但那孩子眼睛里的光彩实在夺人,不应让它就此黯淡了。”他又想着,不知道自己懵懂时,眼睛里是否也有那样的光彩?抑或生下来便是这般漆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