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不再理会他,扭头向老独眼问道,“老独眼,我问你,朱双把众人请到黑熊山上,是商议什么来着?”原来他早就躲在人群里,众人向驼子岭发难时的一言一行他都看得清清楚楚。老独眼丝毫不去隐瞒,坦然说道,“他把众人请到黑熊山,为的是打家劫舍,掠夺商旅!”林青笑道,“我想也是如此!他又是怎么说我死在云州城的?”老独眼说道,“说你到云州去找马六,行事不密,被契丹人堵在房间里活活烧死。当时侯洪良也曾出面作证!”
林青顿了片刻,又问道,“这消息是怎么传出来的?”老独眼说道,“是侯洪良向朱贵打探的。”林青听他这般说,心里便有了端倪,于是又转身向侯洪良问道,“你认得那朱贵?”侯洪良冷声说道,“各山寨的首领都认得!”林青笑道,“我却不认得!”说着他把短剑系在腰间,向各山寨首领一抱拳,说道,“诸位,我虽是在云州长大,可自幼没有进过云州城中,以前也从不认得那马六、朱贵二人。”说着,他又看向驼子岭众人,说道,“我山寨里的弟兄都能作证。”陈宜山率先说道,“不错!以前但凡到云州城中做事,都是我代首领去的。”
林青又对众人说道,“不久前,我因事要亲自到云州城中走一趟,也是从陈首领哪里得知了马六这人,这才去找他。哪曾想我只在他店铺里逗留片刻,便被契丹人寻了上来,辛亏有马六拼死维护,我才得以逃生。”众人听罢,不禁想道,“原来那马六死了是真,林青死了却是假的。”更有迷信鬼神之说的,至此方才相信林青不是厉鬼。
又见林青束好一头乱发,从怀里取出一顶破旧的浑脱帽戴在头上,缓缓说道,“我在城里躲了几日,好不容易乔装混出城外,心里却是忍不住纳罕,不为别的,你们以为那些契丹兵是怎么寻上来的?”众人纷纷摇头,齐声说道,“不知道。”林青说道,“那伙契丹兵是被马六手下,朱贵那厮招惹来的,为的正是我这颗人头!”
众人唏嘘一阵,那马壮却说道,“朱贵那厮从前还老实,咱们这里许多人都认得,和他交往多年,也没见他向契丹人泄密,怎么你第一次进城,他就来害你,莫非你招惹他了?”林青笑道,“我也纳罕此事。按说我和他并不认得,又怎会招惹他。况且我到云州城后,只对马六一人显露身份,那时他又不在旁边。可等到契丹兵来时,他却能道出我的身份来。这事实在蹊跷!”
林青一边说,一边又看向侯洪良,继续说道,“朱贵背后一定有人指使,而那人又熟知我相貌,提前和朱贵交代过了!”侯洪良见林青盯着自己,也知道他怀疑的正是自己,于是辩解道,“方才陈首领也说了,从来都是由他代你到城中做事,若有人要害你,又怎会去找朱贵?”林青说道,“陈首领代我到云州城做事,也只有驼子岭上的人才知道,旁人却是不知。况且谁又知道这背后主使之人,想要谋害的只我一个?也许陈首领本就在那人算计之中!”
侯洪良说道,“说来说去,也不过是你的一面之词!那朱贵却和我说你在云州城里招摇过市,这才引来契丹人的追捕!”林青说道,“这么蠢的话,谁又肯相信?”侯洪良说道,“你们各执一词,大伙又该信谁的?”林青心想,到底是谁要借朱贵之手来害自己,眼下也没有证据,若和他纠缠下去,反而耽误了正事。于是开口说道,“究竟是谁要害我,等以后捉住朱贵一问便知!”侯洪良听他这般说,脸色越发阴鸷了。
林青把那侯洪良狠毒的神情看在眼里,却佯做不知,又开口说道,“我要和大伙商议的,原本也不是这个无耻之徒,而是另有要事!”说着往一旁踱步走去,来到赵申旁边,一手挽住赵申手臂,向众人继续说道,“今日是匪首大会,各山寨首领共聚此地,我正要趁此机会,向大伙介绍一个人呢!”
众人见林青身旁之人,正是方才出面制止双方火并那男子,心想道,“原来驼子岭众人把他带到山上,果然另有目的。”于是便都默不作声,只等着林青下文。那朱双、侯洪良二人明知林青所为何事,只是眼下这处境,却再难制止了,因此心中虽然焦急,总是无可奈何。只听林青继续说道,“诸位想必不知他是何人,我来给大伙引见。此人姓赵名申,家住晋阳。他家商队常年往来于云州,做的乃是牲畜生意。”
众人听林青这般说,心里恍然大悟,想道,“原来他是晋阳赵家的公子,朱双劫的就是他家商队!”林青继续说道,“两个月前,他家商队路过黑熊山下,却被一伙劫匪袭击,辎重物资尽数被劫,押运之人只逃回晋阳两个武师,其余三十几人尽数被屠!”他说着,便又拉着赵申回到朱双跟前,俯下身来向朱双问道,“朱首领,这事发生在你的地盘,不知你可曾知晓?”
不等朱双答话,就听老独眼说道,“那商队就是被他劫的!黑熊山上他自己也曾说过此事!”朱双抬起头来,恶狠狠骂道,“老东西!原来你是个反复小人!”老独眼冷笑道,“你自己做得,不敢认么?!”朱双放声笑道,“有什么不敢认!东西是我劫的,人也是我杀的!老东西!你从前干的不也是这勾当么?!”
林青打断朱双,又问道,“之后晋阳那几只商队,也都是你劫的么?”那朱双愣了一会儿,忽然狞笑道,“没错,都是我劫的!”林青说道,“你劫掠钱财物资也就罢了,为什么赶尽杀绝?”朱双哂笑道,“我本就是黑熊山上的劫匪,杀人越货又怎样?!”他又大笑几声,声调也越加凄厉了,继续说道,“旁人怕你,我却不怕,你干脆给我个痛快吧!”
林青长出一口气,缓缓说道,“我自记事起,就在驼子岭上生活。那时虽未和大伙一起行动,但自以为也是个劫匪,想来杀人越货之事也很平常。十四岁那年,父亲第一次带我下山,在官路附近伏击一伙契丹兵,那是我第一次杀人,可到底没有手软。我至今仍能记起那契丹人凶狠的模样,我若不杀他,他也必定要杀我,我若不杀他,又怎能从他手里抢来粮草?生而为匪,这一点觉悟我还是有的。然而在我记忆里,云州的匪却从未对手无寸铁的百姓动过手,也从没贪图过来往商旅的钱财。你看他们那面黄饥瘦的模样,奔波时风尘仆仆的模样,又怎么忍心去欺辱?”说道此处,林青话锋一转,只见他一张黑脸罩着一层寒霜,冷声说道,“你当真不怕我,为什么要对那手无寸铁之人痛下杀手?难道不是怕他们走漏风声,被我知晓后去找你的麻烦?!你本就是个欺软怕硬的!又何必在这时充作好汉!”
那朱双被林青说中关键之处,立时哑然无语,过了半晌,正要辩解时,又被林青啐了一脸。只见林青环顾四周,向各山寨首领说道,“诸位今日带了这么多人马,我也大概猜得到其中用意。想来是要逼我破了家父曾经立下的规矩,学这朱双打家劫舍!”说着他又看到各首领眼神躲闪,心中不禁冷笑,继续说道,“你们只当是家父立下的规矩,逼得大伙忍饥挨饿。却不想想,曾几何时,家父率领各山寨劫了那官府的物资,还有那‘应圣’‘千春’的寿礼,那时各山寨可曾缺吃少喝么?便是契丹人初来那几年,各山寨的粮草也有短缺么?说到底,不过是他老人家死后,各山寨没了调遣之策,因此不敢再与契丹人为敌,转而要对弱者下手!”
说到此处,林青便觉得气愤填膺,他待要痛声大骂,可见那千余人都是一般猥琐,又想了想,自己又何尝有所区别,于是勉强忍住了。过了半晌,声音忽地消沉了,说道,“是我林青无能,大伙不愿再受约束,我这匪首不做也罢。只是今日原本就决定要和各山寨商议一事。”他把赵申推到众人面前,又说道,“这位赵公子来找我,正是有所提议,各山寨之后要如何行事,且听他把话说了,再做决断吧。”
赵申乍一来到众人面前,慌慌张张施了一礼,见众人长相凶恶,一时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只顾回头看向林青。林青在他身后,温言说道,“赵公子心里怎么想得,便怎么对大伙说,纵然大伙不肯接受,我也保你平安下山去。”起初见到林青时,赵申见他年轻,便略有轻视,然而方才双方皆欲火并,形势难以抑制之时,他一现身,便制住朱双,又三言两语说得众人哑口无言,至此不得不高看他一眼,心里也愿意信任。
赵申缓了片刻,略带颤声对面前众人说道,“各位首领在上,在下赵申,斗胆进言。眼下世道离乱,匪。。。。。。”他本要说“匪患猖獗”,然而话到嘴边,惊出一声冷汗来,心想道,“这是什么地方!”于是连忙改口,继续说道,“各位好汉据守一方。”那一边驼子岭众人里,只听玄虎笑道,“赵公子,劫匪就是劫匪,咱可不是什么好汉!”说罢众人跟着大笑起来。
林青皱了皱眉头,把手一招,于是驼子岭众人便收声了。赵申尴尬道,“想那大晋皇帝,把关外之地割让给了契丹人,却置关外遗民不顾,诸位虽是啸聚山林,却保得一方百姓,当得起这‘好汉’二字。然而诸位与契丹人厮杀多年,别无援助,耗来耗去,粮草想必是不济了。咱们这些来往于云州的商旅,却是指望着这条商路养家糊口。从前糊涂,也不懂得礼数,竟没分出半点好处来孝敬诸位。”
众人听赵申这般说,不禁眼前一亮,心想道,“听他这话,倒不像是来给他家商队寻仇的。”于是脸色也都缓和了一些。那赵申又说道,“在下独自北上,不久前寻到林首领那里,只为与他商议一件事情。以后我晋阳商旅所过之处,烦请诸位好汉高抬贵手,我等自会准备钱财来孝敬。”众人沉默一阵,便听那马壮问道,“赵公子,不知怎么个孝敬法?”
赵申怯生生说道,“从那盈利中抽出两层来孝敬。。。。。。”那马壮听了,脸色又阴沉了些,心里想道,“打南边到云州城,所过山寨五、六处,共分你这两层钱财,也太少了些。”便在这时,陈宜山走上前来,说道,“我和赵公子商议过,若只是他赵家一个商队,钱财确实不多,可晋阳城中多少商贾要走这条路?况且除了晋阳还有别处商贾,都按这法子来做,积攒下来所得也不算少,足够你们各山寨吃喝了!”
那边又听雷明、郭猛等首领问道,“他们不经过咱们这些山寨,又该如何?”陈宜山说道,“你们别处山寨,也都把持着各条商路,总有商旅经过,效仿行事罢了!”众首领听陈宜山这样说,聚在一处商议,马壮说道,“他只说取盈利中的两层,咱们又不知那商队盈利多少!”那雷明说道,“可眼下若是不答应,似乎太不给驼子岭面子了,难道真要在这里大动干戈么?”郭蒙说道,“且先按他说得这个法子做下去,看能否吃喝不愁,若不得已时,再另作计较。”
侯洪良见众人将要妥协,心中焦急,赶忙说道,“你们别中了驼子岭的计策,当日在黑熊山上咱们怎么说的?待到灭了驼子岭那一伙,来往的商旅孝敬多少,还不是咱们自己说的算么?!”众人听他这样说,又开始踟蹰了。雷明说道,“好歹从前也曾一起上阵杀敌,真要下毒手,心中确实不忍。”侯洪良骂道,“妇人之仁!那驼子岭一伙人马甚是彪悍,今日不趁着人多势众灭了他们,来日他挨个找上门来,谁能抵挡得住?!”众人听他这样说,凛然想道,“他说得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