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族长
他见我受惊，顿住脚步，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往旁侧挪了一步，离我稍拉开些距离，木着脸没有做声。这一举动让我心下稍安，我知道这是在给我消化惊讶的时间，他并无伤我之意，其实若想伤我，我也没有喊人过来的时间。我隐在袖中的手用力的握了握，指甲在手心里猛扎了两下，定了定神，站起来敛容施礼。鲛人族虽已败落，按仙品阶位来讲，他也在我之上，我自应当施礼。
临析宫一见过后我曾悄悄问过韶光上神，鲛人族是不是都是满身鳞甲，只个别修为齐高的才有光洁皮肤。韶光上神略有诧异的看了我一眼，被我的问题气笑了，抬手在我额上轻弹了一指。不学无术，鲛人族前族长是身中奇毒才长出这一身黑色鳞甲，鲛人族与其他正常修行的仙族一样，化为人形后都是正常形容，虽有高矮胖瘦美丑之分，却并不是稀奇古怪的。我嘿嘿讪笑了两声，表示自己以后一定会多读书。
黑袍人对我的冷静态度很是满意，微微冲我点了下头，还是没有做声，站在那里上一眼下一眼的打量我，眼神颇有些无礼，又透着点猜疑。仿佛我是件什么出乎意料的物品。我的眉尖蹙的更紧了些，向旁边侧走两步，甩了甩袖子，开口打破寂静“仙长，请坐。不知仙长突然出现闯入此处，所为何事？”我在闯入两字上刻意加重了语气。许是满脸被鳞甲覆盖着，黑袍人的面上毫无变化，顺着我的手移动了目光，在我对面的位置上一扫，举步走过去撩袍坐下，自然又大方，似乎本该就如此一样，我不禁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定定的看着他，只是手一直放在腰侧青霜边上，若他要发难，可以第一时间应对。黑袍人却只是坐在那里，又抬眼在我面上又扫了一圈，终于开口道“青华果然好手段，你身上鲛人族的气息淡而隐，几乎快要感觉不到了。”
我刚放回腹内的心咯噔一跳，差点从嗓子里蹦出来。这句话不但莫名其妙而且毫无头绪。重点是让人摸不出这话是夸人还是骂人，既然淡隐，如何又几乎，最后不还是让他发觉出来了。黑袍人并不在意自己的话前后矛盾，用眼神示意我坐下。他全身上下全都是细碎的鳞甲，面部僵硬无法做出表情，唯一双眼睛大而灵动，畜满的愁怨苦恨哀伤忧郁烦闷，让人一视便觉世间万般皆是苦，生而无恋。我僵硬的站在那里没动，只别开眼，避免与他的目光对视，也不知他经历过什么，怎么会生出那样一双悲惨的眼睛。
“仙长何出此言。众所周知小仙是蚌珠幻化，就算几十万年前蚌族与鲛人族有亲属关系，时久日远，早也散的一丝不剩了。怎么可能还沾有鲛人族气息。”窗外秋风吹入，撩了我额前发丝，被冷风一吹，我原本被方才那句话搞的一团浆糊的脑子开始清醒起来。淡淡开口回答道。
“哼哼，我自然是不会弄错。我能认出你，他自然也认出了。第一次见到你时，你身上散着一点鲛人族的气息，虽然极淡，却的的确确是存在，现在，几乎没有了。”黑袍人并不介意我的态度，也没把我的话当回事，极其阵重的点了下头，自顾自的又把方才那句话自行补充完整，给我一个来龙去脉。然而，听完我本来清醒了点的头脑又开始迷惑起来。他又用了几乎一词，那倒底是有还是没有呢。
“我担心你会被施了夺气术，看来我多虑了。如果他不会此术，这世上会这术法的人应该都已经不在了。”黑袍人的目光略过我虚无的看着某处，第一句话是说给我的，第二句的声音小了下去，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轻的几不可闻，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自言自语。若不是我耳力好，基本是听不到的。
黑袍人从进到房间坐在我对面不过盏茶的功夫，说出来的话一句比一句信息量大，像轮着大棒对着我敲过来，一句一句砸得我晕头转像眼冒金星。心里砰砰乱跳，隐约觉得离他所说的那些越远越好，他口中的那个人和什么术都是极其危险的。在他垂下眼自言自语的空档里，我终于喘过一口气来，抬手做了个阻止的动作“仙长，停，仙长既然说小仙身上并无鲛人气息，那您就是进错房间找错人了。您方才说的小仙一句也没听见，小仙也没见过仙长的人，仙长也没进过这间雅室。”
我这两句话像爆豆子一样从口中蹦出，噼里啪啦的说完，寒着脸抬眼注视着黑袍人，意思很明确，“仙长，你走吧，如果方才那些是惊世密辛我一定不会多嘴说出去的。你也别找我麻烦。”心下盘算着，若他真是走错房间找错人，把天下密辛说与我听了要灭口，虽然我不知道他仙法如何，但若是发难，我大概应该也还能应付两下，并向外求助。
黑袍人听我说的坚绝又无情，有种迫不及待推掉眼前麻烦之感，迅速抬眼描了我一眼，目光中闪过一丝诡异，忽而眼角弯了起来，瞬间盛了满眼笑意出来，只是这悲伤的眼中即使笑着也丝毫没有愉快之感。他因着满脸的细鳞至使面部僵硬，只眉眼看得出是在笑，与那嘴角咧到耳际眼中无半点笑意的表情正好相反，有种说不出的怪诞诡秘，让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黑袍人无声的笑了片刻，顿了一下，从袍中摸出两只锁灵囊放在桌上。锁灵囊并不是什么高级的仙家宝贝，即不能锁魂也不能固魄，囊上绣有持鲜咒，多数用来装些灵草仙枝以备不时之需，无土无水的情况下保持个几千年鲜活不枯。没有人用来装魂魄这玩意。我拿着那带着残魂碎魄的半片断甲和杏花瓣无处保管，便突发奇想的放到锁灵囊中，没想到竟然使那一点残魂得以滋养，有了一点点生气，倒是意外之得。
黑袍人没有做声，把两只锁灵囊打开往我面前推了推，我眼角不自觉的一挑，他倒是与我有默契，两只锁灵囊里装的都是带着残魄的物品，一缕小指长的头发，棕红色的，用一根丝线束住，一只小巧的三叶草耳饰，我只看了一眼便知只是普通玛瑙材质，并不名贵。然而让我心里暗惊的是，这两只物件上所附着的残魄的气息，与我袖内乾坤袋中的两只出自同一个人。
黑袍人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我，从我的表情中已经得到了他想知道的信息。见我对这两样东西只是随便的看了两眼，没伸手拿也没发表意见，便又往我面前推了推，开口道“你说的不错，我的确是没有来过，也没有与你相见。这两样东西赠与你了。想来你也并不陌生。”这又是句前后矛盾的话。
我的两条眉毛都要拧成同心结了，心说熟悉是熟悉，与我袖中所得残魂气息相似不假，但说与我的气息相似，实在是太过牵强附会了吧。还要赠与我，他知道我也有同样的残魂吗？或者我前边得到的两只残魂就是他用来试探我的。我坚信自己是蚌珠所化，若是与我有相同气息，难不成是另一只蚌珠精？鲛人族与蚌族虽有亲缘，那也是几十万年前的事了，早淡的如滴血入海，连半丝味道都散不出来。他这非要强行牵扯上关系所为何来。越是如此越是让我觉得此物危险的紧，不由自主的想要逃避。
我这里心中翻腾起无边海浪，心说与鲛人族沾上关系也体现不出高贵，干嘛非要往我身上带，从前倒有一阵子臆想过自己的本体是不是颗鲛人泪来着，后来清醒了也就不做梦了。黑袍人又接了一句“这是我鲛人族皇族某人的残魂。是我在”他这话刚起了个头，听得窗外楼下小二拔高的声音传了上来，“七公子，十三公子，来得巧了，楼上初晴仙子刚刚落座。”我正站在窗边，略一侧头便看到白里与白析正走进阅仙楼。我从未有一刻对两人的到来感到如此的欣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