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五月十五,帝都。
天刚破晓,正值皇帝望日视朝。平日里举行朝会,一片恭贺之声的宣政殿,此刻却鸦雀无声。
在京五品以上的官员都在殿内,放眼看去,一片片红红紫紫,蓬蓬松松地互相挤压着。竟显得这几根大梁间围成的空小了点。
站在首位的几位官员身穿赤罗衣,头戴梁冠,身子微曲,看上去并不十分自如。
“怎么不说话了,嗯!莫不是没听清楚,那好再让你们好好看看。”王座上的男子斜坐着,道。他身子略微后仰,看不清面容。只能看见那一身赤黄的绣着五爪大龙的补子。
噗!案台上的奏章飞到空中散开,一个个文字像活了一样,浮现在大殿之上。群臣仍是低头不语。
啪!奏章砸在前排一个官员的头上。
“三日之内,辽东关外已有六座城池失守,数万百姓惨遭屠戮。龙城守将王麟参奏,因军中缺粮,故不敢轻易出兵。崔允!你这个户部尚书可有什么话说吗。”那男子端坐起来,斥骂道。
他看上去不过才五十出头,面容俊朗,一把虬髯垂胸。却又威容俨肃,不怒自威。此人便是这大乾王朝如今的君主—永明帝,杨天行。
“陛下,这从何说起啊!老臣对此事全然不知啊!这其中定有蹊跷啊!”一个双鬓雪白的老者跪下来呼喊道。
“全然不知。笑话!”永明帝突然挺立而起,站在阶上俯视着群臣。他仅仅只是站立着,就散发出磅礴的威压,所有人都恭敬地跪着,若是陈和在这儿,打开破妄之眼准能看见:一条条龙形虚影游走在大殿上空,盘旋在臣子的头顶。
“陛下!军粮缺失确实不关户部的干系啊。您也知道,辽东军需粮草一向由户部直接负责。每年夏冬两季调配两次。在今年一月初,臣便已经给够了军需粮草,比以往还多了一成。
“可王麟在三月底便一而再,再而三地催我加粮,甚至辱骂我一家老小。臣一时气不过,瞒下此事。这其中定有蹊跷,还望陛下明察。”一个方脸白面的官员站出来,决绝道。
“一时气不过?刘进,你一个小小的户部郎中,谁给你胆子?啊!”永明帝的视线在他的身上扫过,刘进只觉得盯住自己的不是人,是一头洪荒巨兽。
“拉下去,押入天牢,严加审讯,家产一律充公,所有家眷发配中州。”永明帝很快做出了判决。片刻后,这位户部仓部郎中,便被下了大狱。
“这件事要查清楚,可边关的军需粮草必须立刻补上,还有遭劫的百姓需要安抚。诸位爱卿可有良策以解朕忧?”永明帝谈道。再一次斜坐着显得十分慵懒。
“臣有一计,可解陛下之忧。”一个独眼油面的高个站了出来。
“东楼,有法子就快说。”永明帝赶紧催促着。
“军需粮草,以及安抚百姓的钱粮必须立刻供给,至于缺的口子好办。给那些大商户加些税便是了,尤其是一些地方宗门的商户。”岳东楼举着玉笏,缓缓道来。
“岳独眼,你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自己的儿子天天一堆灵石供着,大多数宗门都要靠商户的钱来维持宗门开支,弟子修炼。你这随便加税,可曾想过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一名身穿蓝色朝服的官员严厉驳斥道。两人争执起来,互不想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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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想在殿前动气手来。
“够了!吵吵闹闹成何体统。”犹如一记惊雷砸在耳边,两人顿时跪下来请罪。
“松岳,你怎么看。”永明帝偏过头来看向一位美髯公。
“臣以为岳尚书所言甚是,但宁远兄所说也有道理。不如折中而行,这税可以加,但加多少,怎么加,可以细细商量。只要避开修行的关键时日,我想是可以想出一个万全之策的,在推行之前还可以先在雍州内找一个府城试验一二。如此可保万无一失。”张松岳肯定地说道。
“这才是公忠体国之言嘛。不愧是宋璟的学生。”永明帝大笑道。
“具体事宜,你们下去自行商量,好了就直接施行便是。今日也乏了,诸位爱卿快去吃饭吧!”话音刚落,永明帝便瞬间消失在殿中。诸位大臣也都按照规矩,按品级大小,先后出了殿门,各自散去。
这边刚下了大台阶,那名穿着蓝袍的官员就连跨两步,冲到张松岳身旁喊到:“张胡子,你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老师前脚刚刚被派去平叛,临走前叫你替他主持朝局。你就是靠和稀泥主持大局的吗?”
“这里不方便说话,出去再谈。”张松岳低声回道。只见他身形飘渺,犹如一道白练,倏忽间便消失在这诺大的宫墙中。那蓝袍官员紧随其后,一步千里,几息间便出了宫门。
张松岳,王宁远,两个蠢货。敢在这宫里卖弄神通,只要没了宋璟,你们就等死吧。独眼龙岳东楼在一旁且笑且想着。今年的五月,不知为何,比以往要冷上许多,真是不合常理。
帝都—乾阳城内,西市外的一处小巷里。一面残破的墙上面爬满了潮湿的藤蔓,在墙对面就是一家小酒馆,一面粗布旗子上写着一个大大的酒字。
二楼的包厢里,两个朝廷要员正在喝酒。
“这天可真够怪的,才五月便变得有些冷了,不是个好兆头啊!”一位红衣常服的美髯公道。
“上个月钦天监不是说了吗,有一股大的寒潮来袭,等一个月便没什么事了。你什么时候把他们的饭碗给抢了啊!”对面坐了个灰袍高个子,笔直笔直的像个笔架。
两人彼此相对而坐,这张黝黑的桌子有些小,上面还有着些许裂纹,还缺了一个脚只好用块石头垫着。
“宁远兄别开玩笑了,我知道你心里有火,要打要骂直管来便是,别憋着小心憋出病来。”张松岳端起一大碗酒小心喝了下去,就像喝茶一样。桌子上空无一物,除了一坛子老酒。
“你我都是朋友,我便直说了。刚才在朝堂上,你为什么不与我一起据理力争,劝圣上打消这个主意,反而和起稀泥来,这可不像你的作风。”王宁远把身子往前挪了下大声说道。
“你说我和稀泥,我认了。可你觉得我去劝,去谏有用吗。你真以为这个主意是岳东楼想出来的!我问你,宋相是何时去平叛的,还有那封奏章是何时到了陛下手中。”张松岳拿起勺子匀一碗酒,说道。
“你是说……这是圣上的主意。”王宁远沉着脸道。
“崇义县的县令伙同赣州南部的山贼流寇造反,不到一日便拿下了都府,圣上在十日前下旨命老师去平叛,可这奏章早就在上个月便到了。平叛这种事有的是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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赣州本地的守军,天巡卫,以及地方宗门都还没出声。就算这些本地人与叛军有勾结,临近的荆州驻军统领师承天剑山庄,修为高深,又为何要找老师呢!这摆明了是圣上故意支走老师,好实施他的计划。地方宗门一直都是圣上的心头隐患,以往不显只不过时机未到,可如今……”张松岳说道这儿叹了口气。
“地方宗门占有大量土地,人口,若放任发展确实不妥。可只要依法理,加以管束便能大有裨益!抵御外族维护地方安稳,又培养了大批大夫,延长百姓寿命,培育精良种子提高农产,这些都是功绩啊!只要运用得当,便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圣上他为何如此执拗。”王宁远正要高谈阔论却被打断。
“一个帝王最大的野心就是开疆拓土,建功立业。更何况,圣上他正值壮年,有吞吐日月之雄心。我实话告诉你,早在一年前就有密报蛮族的王得了重病,那群王子们忙着争抢王位,内部一片混乱。如此大好机会,圣上需要大量的钱粮和兵士,向宗门下手是一劳永逸的法子,又快又好,再加上他一直觉得宗门是不稳定的祸根,如今他是铁了心要出手了。
“我们能做的只有一个字—拖。拖到老师回来,或许还有缓转的余地,不然,这个任务就会全部交到岳东楼手上,那怕是连一丝丝的活路都没了。”张松岳放下酒碗说道。
“松岳,是我错怪你了!不过,一旦朝宗门开刀,便是血流成河啊!五大宗门绝不会坐视不管到时候恐怕还没能朝外打我们自己就先内乱了。圣上就没有想过这点吗。况且他们也是我王朝的子民啊!圣上便没有想过吗!甚至于宗门上下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那时他什么也得不到,反而失了民心。”王宁远说道。
“宁远兄,你还是太书生气了。五宗能叫地方宗门吗?五宗和朝廷和皇室的关系那是盘根错节,纠缠深远。远的不说,圣上和老师年轻时都曾求学与至善学宫。我在弱冠前也当过太虚观的道童。战天门历代驻守西北,抵御妖族,更是战功赫赫。五宗和大乾早融为一体,打压五宗,既是不愿,更是不能。
“对于五宗而言,少些宗门,弱一些宗门,也方便他们管理,他们的地位也才不会受到挑战。对于圣上来说,没有地方宗门的好处太多太多了。
“最大的好处便是他可以建立起一个完整的上下一体的王朝。再说了不怕死的终究是少数,大多数都会屈服于强权。若是这个计划成了,圣上荡平蛮族,我人族便不再有威胁,对内废除宗门,权力高度集中,万事决于朝廷。这是何等的丰功伟业呀!又有谁能抵得住如此的诱惑呢!为了这个梦,恐怕死再多的人都只不过是个数字罢了。”张松岳站起来对着王宁远道。
“书生气没什么不好。起码还有几分人气。希望真能如你所愿,拖到最后还有些余地罢!就算最后没办法了,也要尽力少死几个人吧!”王宁远叹道,抓起坛子,咕噜咕噜,几口之后这酒便见底了。
“你把这喝光了,我喝什么啊!我可说好了,我只请得起这一坛子。”张松岳咧着嘴笑道。
“再来两坛子,我请就当给你赔罪了。”王宁远相视笑道。
等到这两人离去时,已经快到巳时了。金乌还躲在云层后面不敢出来,却不知已被看穿了。柔和的日光,婆娑在阴暗的藤蔓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