汋帝心里是不相信霍浅羽真有什么实质性证据的。
当年的案子,人证物证俱在。
那个陶国人,言之凿凿且其供述中无数与镇南军军中机密相符的细节之处,若非是霍青云亲口说出,旁人很难得知其中细节。这还不能证明霍青云的叛变么?
而这个不到二十岁的丫头片子,竟然跑到自己面前声称霍家有冤情。
他倒想看看,她究竟想在这里耍些什么把戏?
“若民女不能证实祖父和霍家的清白,民女甘愿受死,以向皇上请罪!”
霍浅羽不待汋帝将话说完,便把话接了过来。
倘若自己拼尽全力的破釜沉舟还是不能够为霍家换来应有的昭雪,那她这条命也就再没有继续存活下去的必要了。
霍浅羽的话铿锵有力。话一出口便引起了殿内的一阵轻微骚动和众人更加不可思议的打量。
汋帝看着这个看起来千娇百媚的姑娘,从她身上竟看出一些当年的霍青云的影子来。
这个发现更是令他心惊。
当年镇南大将军霍青云功勋卓绝声名赫赫,在民间的声望一度超过了彼时作为太子的他及一众党羽。
尽管心中略有微词,汋帝在登基后却也并未设法去削弱或剥夺霍青云的兵权,一来是因为当时的满朝官员中也实在难以找到一个能与霍青云媲美的武将出来,而更重要的原因则是因为,霍青云尽管手握重兵,却从未曾有过半分拥兵自重或者挟宠邀功的迹象
。
汋帝更不愿被后人诟病为残害忠良鸟尽弓藏的暴君。
况且霍青云后来年事已高,其子霍振元无论是谋略或是身手,都远逊于霍青云。
这也在相当程度上减轻了汋帝的忌惮。
不料,霍青云却是“包藏祸心多年”,一朝事发,汋帝认清他的种种“罪状”,才后怕于自己对他的“信任”,也因此而更加坚定了严惩重罚的决心。
原以为霍家自此便销声匿迹,再也无人会令他坐立难安了,如今却又忽然冒出来一个霍家后人。而这人,尽管是一名女子,却较其父霍振元更多出了一抹凌厉的迫人之气。
汋帝强行抹去心头那道阴霾,看了看殿中众人,道:“既是如此,那今日宫宴便到此结束罢,朕给你说话的机会。”
说完,他便要抬手,示意众臣先退下。
“皇上!”霍浅羽跪地不起,扬声道:“当年家祖因被冠以‘私通敌国意图谋反’这般重罪而被处以极刑,此事西汋朝野无人不知。既然当初霍家被定罪时曾昭告天下,如今民女要为祖父和我霍家满门洗冤,自然也该叫天下人知道!”
“大胆!”汋帝怒了,陡然站起来,向前走了一步,“你可知你在同谁讲话?”
龙颜震怒,满朝文武自是心惊,匆忙跪下俯首道:“皇上息怒!”
萧皇后环顾殿内一眼,也匆忙带着一众嫔妃跪在了汋帝面前。
汋帝正要再度开口,又有人说话了。
“皇上,臣
也有事要禀告。”
众人各自暗暗循声望去,这说话的,是古奕恒。
汋帝不悦地蹙起了眉头,“你虽为大理寺卿,有主理刑狱之责,但此案几年前并未由你经办,如今若是再需查办,也与你大理寺无关。古爱卿如今莫不是查案查上了瘾,什么案子都想来插一手?”
这话便是暗含了由于此前古奕恒查出柳寅经办的多桩事关重大的冤案而导致朝野上下颇是议论了一阵的不满。
古奕恒却浑然不觉一般,恭敬答道:“食君俸禄为君分忧,臣既在其位,便自当殚精竭虑尽忠职守,为皇上也为西汋肃清奸佞,份内之事不敢有劳皇上关怀厚誉。”
一番话将汋帝原本的含沙射影倒说成了是对自己的关怀赞赏一般。
汋帝黑着脸无言了。
“臣今日贸然开口,只因臣主理的十绝狱中,有一特殊的犯人,前几日忽然透露出一些与这位霍姑娘所言之事有关的内情来。因事关重大,臣原本欲向皇上当面陈禀,今日霍姑娘既将此事提了出来,臣正好借着此事一道说了,如此也好令皇上及众位大人更易辨别。”
听到这里,倘若汋帝还是不能猜出古奕恒乃是与霍浅羽提早商议好的,那他便真枉为人君这些年了。
只是心里判断是一回事,表现出来的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既是如此,那古爱卿便留下吧,其余与此事无关之人便可退下了。”
汋帝阴沉着脸,转身便
回到了自己的龙椅上。
“皇上,”谁也没想到,这次说话的是向来在朝中最没有存在感的允平郡王,“当年案情牵扯重大,朝野上下皆是人心惶惶,众说纷纭。时至今日,仍有许多荒谬的无稽之谈在民间流传。倘若此案不能公之于众,只怕届时仍旧会有许多不明真相的揣测流言,有损于我西汋朝廷的颜面与律例的威严!”
汋帝看着允平郡王,眼神中透露着不可思议。
他竟不知道这个幼时曾同他年纪相仿一起玩耍的、向来不理朝堂纷争的堂弟,是在何时起,还有着这样坚毅刚直的一面。
再看看殿中跪着的一众大臣和嫔妃,汋帝心中的挫败感更是油然而生。
他原以为自己执掌朝政这些年,以强势的手腕已然将朝局稳稳控制在了自己的掌握之中。到了今日他却忽然发现,即便是他每日要见的这些人里,也还有那么多,是他已经不了解或者从未曾了解过的。
“罢了,罢了。你们今日谁想留在这里的,便留下来,若有有如同古奕恒一般‘有要事禀奏’的,也便一起奏了吧。若是愿意离宫者,此刻便可离去了!”
汋帝无力地挥挥手,声调中透露出了疲惫。
萧皇后站起身来,道:“自古后宫不干政。今日殿中所述,既是朝事,那臣妾便带着众姐妹先行回宫了。”
汋帝眼眸低垂着,示意了一下,萧皇后便下了台阶,从大殿的一侧退了出
去,其他嫔妃也跟在皇后身后撤了出去。
一出绕梁殿,皇后便变了脸。
“今日既是元日佳节,皇上为朝事缠身不能与众姐妹同乐,本宫便请大家到凤仪宫一聚,以共贺佳日。”
苏贵妃原本出来得便不情不愿,早就想好一会去便要派人在这里打探消息了,此时见皇后相邀,自然是想也不想便要拒绝。
“方才在绕梁殿中我们姐妹尚未敞开心扉好好畅谈一番,得蒙娘娘相邀,嫔妾等自然是欣然愿往的。”说这话的是容妃。
苏贵妃暗暗瞪了容妃一眼,平日里闷不吭声的,这会子倒是很会阿谀奉承。
但容妃又哪里能左右得了她苏贵妃?
正要开口拒绝,皇后又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