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刀光剑影,火光冲天。孩子的哭声和女人的叫声响成一片。
他努力地睁开眼睛想要看清楚这人间地狱中的魑魅魍魉,却只看到一片血红,到处都是血,还有已然血肉模糊看不清楚面目的人影...
“天瑞!”
连闻惊叫着坐了起来,额头冷汗涔涔。
这么多年了,这个噩梦却始终不曾离开过他,日日夜夜地反复折磨着这个已然目不能视的老人。
略微平复了狂乱的心跳之后,连闻擦了擦汗,摸索着下了床。
刚一起身还没等迈开步子,他便倏然站定不动了。
眼盲的人,往往直觉更为敏锐。
自从床上起来的那一刻,连闻便意识到了不对。
--在这个房间里,有另一个人的气息。
有人在他睡梦中潜入了他的房间,并且不知已在那里待了多久。
“是谁?谁在那里?”连闻四处“环顾”着,茫然而紧张地发问。
他并不害怕,早在多年前,他便已将这条命置之度外了,如今的他活着和死了也并没有多大的分别。只是因为心中那一份放不下,才苟延残喘着直至如今。
若是真有人闯进来对他不利,他也没什么好恐惧的。
但他不习惯这种被暗中窥视的感觉。
没有人回答他,四周一片静默。
但在这样的静默中,连闻却愈发清晰地感受到了另外那个人的呼吸声和心跳声。
尽管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他竟然从这样有些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声中,逐渐地感受到了那人激动和压抑的情绪。
一种微妙的预感逐渐浮上心头,连闻不敢置信地再次发问,“到底是谁,你说句话?”
仍旧无人开口。
连闻的预感逐渐变成了几乎可以确定的猜测,他颤抖着嗓音,哆嗦着嘴唇道:“是,是天瑞吗?”
前不久,有人来找他,拿出一柄开了刃的莲纹剑让他辨认,那时候他才知道,他的儿子,那个自小便被公认为天赋异禀的孩子,或许还活在世上。
因为在这个世上,除了他们父子之外,再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他所铸的莲纹剑的开刃之法。
从那一日起,他的心中便埋下了希翼的种子,一颗早已枯死的心又暗暗地萌出了新芽。
直到这一刻,在一种莫名其妙的激动和惶恐中,那颗种子肆意生长,瞬间便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将他整个人携裹其中。
“是不是你,天瑞?”
连闻此时已然不仅仅是嘴唇在哆嗦,整个人都微微颤抖了起来,他伸出一双布满老茧的手,漫无目的地朝前挥舞着,想要触摸或抓住些什么。
因为激动,连闻甚至连自己平日里走惯了的路都忘记了,一不留神便绊到了脚下的一张凳子,一个趔趄向前倒去。
一双手在这时伸出来,扶住了他。
鉴心看着这个年纪并不算很大,却已是枯瘦憔悴满面沧桑的男人,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将他和自己记忆中那个能够将自己高高地举在肩头奔跑、能将风箱拉得呼呼作响、能把沉重的精铁扛来扛去、一点点锻造成理想中武器的那个男人联系在一起。
“是我……是我,”鉴心在艰难嗫嚅了许久之后,总算是叫出了那一声“爹”。
连闻呆住,一时间老泪纵横。而那颗包裹着他的枝叶纵横的大树也在那一刻轰然裂开,迸出一个饱满的果实来。
“竟然是你,我没想到,有生之年,我还能等到这一天,天瑞,真的是你,真是我的天瑞回来了?”
他的声音中,透着惊喜和不敢置信。
相形之下,鉴心倒是平静许多。
在进入这间房之前,他已经不止一次地在这院子外徘徊过,也张望过那个略微佝偻的身影。
之所以一直没有踏进门,除了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这个已然多年不见、只存在于童年记忆中的父亲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如今的连闻早已不是昔日那个声名鼎鼎的“连不修”。
失去了江湖地位的他,如今也只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而已。认回这个父亲,对于他而言没有任何利益,不会起到任何的加成,反而还可能会成为他的桎梏。
可如今不同了,他回来,是有事要求连闻的。
待到连闻情绪平复了一些之后,鉴心将他扶着坐回床上去,自己犹豫了片刻之后也在旁边坐了下来。
“爹,你的眼睛...”
尽管早已知道连闻失明的事了,但鉴心还是装作不知,再问一次。
他自然不能让连闻知道,自己早已见过却不肯相认这个父亲。
连闻长叹了一口气,“也是在当年那场杀戮中受伤的,孩子,是我连累了你,还有你娘...”
“你别说了。”鉴心别过去了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不出怨尤。
记忆恢复之后,他不是没有埋怨过连闻的。
如若他当初没有那么固执,肯投靠了哪一个有势力的门派,将镔铁售出,不但不会招来这场杀身之祸,或许还能背靠大树好乘凉,自己如今也是名门公子了,何至于要为了出人头地而如此仰人鼻息?
这也是他不回来见连闻的缘由之一。
连闻垂下头,默不作声,但面上的愧色更重了。
“你这些年,都在哪里生活?过得怎么样?你既然还活着,怎么不来找爹,你是不是还怪着爹?”
说到后面,连闻的语气已经有些小心翼翼了,一边说着,他一边伸出手去,想要试探着摸索上鉴心的脸。
鉴心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一些,避开了连闻的抚摸。
“我在那天之后,便失忆了。”
接着,鉴心以低沉的语调向连闻讲述了自己这些年在养由门的经历,自然少不了将自己的处境描述得更加悲惨一些。
连闻面上的愧色愈加深重,而连闻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只有让他足够内疚,才有可能会更加痛快地答应自己的请求。
待到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连闻愧疚的眼泪也流够了,鉴心才终于开口,说出了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
“爹,我有一件事,想请你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