汋帝冷眼盯了符飒一会儿才终于开口，说完这一句，便转头去叫张才去将此次中举的贡生们的考卷取来。
张才也不假手他人，自己亲自去，一趟趟地，搬来了三个密封着的箱子。
符飒谢过了恩，也顾不得去思索汋帝口中的“不要让他失望”的真正含义，便迫不及待地蹲在地上，将一个个箱子打开，按照顺序一本本翻阅着已然装订好的一摞摞答卷。
看着符飒将答卷拿在手中只是上下左右地打量着，丝毫没有要查看考卷批改内容的意思，时而以手在卷面上抚摸划拉着，甚至还将试卷放在鼻子底下如同细嗅一般，汋帝心中甚至有些啼笑皆非起来。
闹了半天，她这是在耍戏法给自己看呢？
果真是个目不识丁的乡野村妇，凉儿配她，的确有些可惜了。
符飒又数了数卷数，在箱子的下面翻找了出来署着学文名字的答卷。
翻到后面，符飒看到要求写五言排律诗的题目下面，写着一首《闻金缕曲》，这正是学文告诉她的自己写过的诗，因此可以确定，这张便是学文自己的考卷了。
看到这里，符飒似乎仍旧并未发现什么问题。
然而她似乎并没有气馁的模样，而是继续在答卷中翻找着，一点也没注意到御案后面汋帝的一张脸由极具讽刺变为了不耐和越来越明显的厌烦情绪。
晋凉并未获得可以翻阅考卷的资格，因此即便他看着心急如焚，也不能上前去帮忙，只能看着符飒按照自己的节奏不紧不慢地查找着。
终于，符飒拿出一张此次会试三十四名的考卷来，面上露出喜色，道：“找到了！”
晋凉心头一松，随即神经却又再次紧绷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符飒手中的考卷。
符飒拿着那张考卷来到汋帝面前道：“民女此前曾与一名考生交谈过，他告诉民女，他在会试中所作的五言排律诗题为《秋夜怀乡》，而他的名字并不是这考卷上的。”
说着，她将考卷呈在汋帝面前，那张卷中，赫然写着一首名为《秋夜怀乡》的五言诗。
汋帝不以为然，冷声道：“怎么，是谁规定了这《秋夜怀乡》是哪个考生的专属么？万千学子考生，撞个题目有什么稀奇的？”
“临水登山处，浮家泛宅时。杨柳知何限，行人寄一枝。”符飒不看考卷，却对着汋帝背出了这首诗。
汋帝愣了一下，“你记性不错。”
他还是不愿承认，这考卷真的有问题。
符飒毫不退让，“并非是民女看了一眼便记住了，而是在此之前，民女所见那名考生曾告诉了民女他所写内容。”
汋帝脸色阴沉，“你无凭无据，说是谁写的便是谁写的？若是以此便要朕相信礼部从中捣了鬼，未免也太没有信服力了。”
符飒似乎早已料到汋帝会有这样的反应，她向汋帝再行一礼，道：“民女自然会设法拿出令人信服的证据来，眼下还请皇上允准，将此考卷暂时移入冰库中搁置片刻。”
冰库？汋帝再次被符飒弄晕了，这个女子究竟想做什么？
眼看着汋帝的怒气即将控制不住，晋凉适时地开了口。
“皇上，臣恳请皇上允准飒儿所请，臣愿为飒儿今日所为作保，若是她所指有任何不实之处，臣愿与她同罪！”
符飒方才在苏贵妃面前抢着与晋凉撇清关系，便是为了不牵连到他，不想此刻他却又再次主动卷了进来，不由得有些焦急。
符飒正要开口，汋帝却抢在了她的面前，道：“好，看在凉儿的份上，朕今日便尽如你所愿！”
张才得到汋帝眼神示意，急忙走过去，接过御案前的考卷，以一信封装入并盖上火漆密封起来，才拿出去送往冰库。
等待结果的时间里，汋帝的面色始终阴晴不定，没人能猜得透他在想什么。
最擅长于揣摩汋帝心思的张才不在，更是无人能安抚得了这头随时会暴起的卧虎。
“隋明远不久前来报，说是运河修建进展顺利沿岸百姓无不欢欣鼓舞，说起来，朕还要谢你。”
汋帝忽然开口，听起来这话像是在褒奖符飒，但语气中的试探和阴郁却是令人更加惴惴。
符飒倒是十分坦然，“皇上所言，民女实在惶恐不敢受。民女不过乃是一市侩小民，商人重利，民女所为不过是贪图钱财之盈。而这运河之计，终究还是皇上考虑了国计民生而定下的，百姓沐浴浩荡皇恩自然安居乐业，皇上如此自谦实在令民女惭愧汗颜。”
这一番自贬加恭维令汋帝原本阴沉的脸色总算是缓和了一些。
他不怕重利之人，但凡有所图，便会有软肋。倒是看似无欲无求之人，其实内心里往往隐藏着最大最不可见人的阴谋。
符飒正是了解他这样的心理，才会不惜将自己贬低为一个目光短浅唯利是图的市井小民。
令皇帝刮目相看有时候不尽然是好事，她并不愿做这个出头鸟。
趁着他心情好转起来，晋凉便与他谈论起了其他无关紧要之事，无外乎是一些宗室琐事，或是聆听汋帝以长辈的身份给出的“关爱的”垂训，而符飒也得以起身舒了口气。
看着正与汋帝侃侃而谈的晋凉，符飒心中忽然无限惆怅。
她今日会将自己贬入尘埃中，除了为求自保之外，也是为了使晋凉在汋帝那里降低一些存在感。
经过了上次司马经赋参奏晋凉一事，符飒已经能够明显感觉得到汋帝对于晋凉欣赏与忌惮并重的复杂心理。
一方面作为皇家人，晋凉可谓是晋氏年轻一代中出类拔萃的佼佼者，更是为皇室增光添彩的重要一份子；然而另一方面，晋凉的过于优秀便会衬托出作为汋帝儿子的那些皇子的孱弱不足。若是再往深处想，都是姓晋，为何江山不能由更为卓越者接手？尽管晋凉毫无野心，但向来多疑的汋帝或许便会生出对于此念的提防。
若是晋凉又得到了一名同样璀璨不俗的女子为妻，那岂非是在汋帝本就满是猜忌的心上再次重重地添上一笔。
想到这里，符飒又暗暗叹了口气。
此前见到何霖时，他的那句“人生一世不能全由本心”使她触动良多，她今日会同苏贵妃说那一句“会否成婚尚未可知”，也是有这份感触的影响。
晋凉不是仅仅只有他自己的，他还有父母家族，还有抛不开的皇室身份，若是有一日，自己的存在影响到了晋凉的家族地位甚至是生命安全，他还能坚定不移地和自己走下去吗，即便他能，她也不愿。
正胡思乱想时，张才回来了，手中拿着那个火漆封着的信封。
符飒从张才手中接过表皮冰凉的信封，来到汋帝面前。
汋帝眸中神色不定，转了几转之后，开口道：“你来打开即可。”
符飒答应一声，伸手将信封小心翼翼地自封口处裁开，将其中的考卷拿了出来。
当看到符飒呈现在自己面前的那张考卷时，汋帝的眼睛瞪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