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凉转身看了看坐在他身边的耿漳后，才又重新看向了窦玉娇。
“或许真相大白于您而言已然意义不大，但是对于霍将军一家，对于耿将军，对于那些还相信着公理与正义的人和那些仍旧活在权谋与屠戮阴影中的人，却是十分重要。”
晋凉并不待窦玉娇开口，自顾自地继续讲了下去：“令尊所中之毒名为‘秋霜’，乃是以气息灌入而使人毫无知觉之间便身中剧毒，中毒之人初时不觉，渐晚便如深秋之中被霜打过的植物一般逐渐枯萎失去生命力，且此毒无药可解，只能暂时压制或是延缓。如令尊一般能撑过近三十年者，实在是已至极限。”
换句话说，即便是那姓汪的中年男人继续给药医治，窦玉娇的爹也撑不了多久了。如此说来，窦玉娇倒也不用太过自责了。
“此外，这种毒虽效用一致，但内里具体配制的方法却因人而异可以分为数十上百种，无论是其中成分还是配方比例皆各有不同，也因此便唯有配制此毒之人，方能针对性地制造出延缓发作的‘解药’来。”
晋凉的话已经说得十分清楚了，只差没有明明白白地将“治毒之人便是下毒之人”这样的话说出来了。
窦玉娇脸色再白了一些，看起来却并没有几分意外，想来晋凉说的这些，在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晚，她也是一次次设想过的吧。
“您在霍府，都为那个人做过什么？”
符飒冷不丁地提出的这个问题，无疑是在场所有人都最为关心的话题。
耿漳此刻有些不知该如何再面对眼前的这位曾被他尊称为“姨娘”的女人。
于过往情分而言，她曾是他恩人的妾室，然而如今的点点滴滴却由不得他不相信一个不争的事实——窦玉娇极有可能是害死了霍将军一家的帮凶之一。
此时此刻符飒的问话又何尝不是他迫切想要知道的。
他很想知道，在害得霍府中人家破人亡的这场阴谋中，她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
窦玉娇却在此时再度沉默了下来。
“耿将军，我有些乏了。”片刻之后，窦玉娇忽然看向了进门后便始终未曾开口的耿漳。
耿漳回看着她，静默了片刻之后，转向符飒道：“飒儿，你去为窦姨娘收拾一间房出来，让她先歇下。”
“可是……”符飒还待再说话，耿漳却是已没有不由分说地冲着她再点了点头，并没有可以商量的意思。
无奈，符飒只得转头对晋凉道：“你在此稍坐片刻，我去去便来。”
晋凉笑笑颔首，符飒再看一眼耿漳转身引着窦玉娇出去了。
看着二人离开，耿漳才转向晋凉道：“世子如今大局为重，定是想要早日查出真相。方才我阻止了飒儿追问下去，世子可会心中介怀？”
晋凉摇了摇头，“耿将军如此做，想来定是有您的缘由的，晚辈不敢置喙。”
耿漳长叹了一口气，道：“我了解窦姨娘，她本性不坏，只是当年为了这不得已的缘由才做了些错事，想来这些年她心中也不好过。但若是逼她太紧，或许会起了反作用也难说。”
晋凉点点头，“飒儿也是一时心急，您别怪她。”
耿漳笑了，“这是自然，飒儿是我闺女，纵然是她真说错了什么，我也不会在意，何况她今日又何错之有？”
说着，耿漳又咳嗽了起来。
在咳嗽间隙，耿漳站起了身，匆匆道：“世子请在此稍坐片刻，我失陪一下。”
说完，不待晋凉回答，便脚步蹒跚而急促地咳着离开了。
晋凉看着耿漳的背影若有所思。
符飒为窦玉娇收拾出一间房，妥善将她安置下来后便第一时间回到了堂屋，却只见晋凉独自坐着喝茶，不由有些意外。
耿漳虽说性子冷硬，却也绝非无礼之人，即便他不赞成自己与晋凉的事，却也应看得出晋凉并非是异类，当是不会无故将晋凉独自晾在这里才对。
见到她来，晋凉并未露出任何不满的神色，反而示意了她一下，道：“耿将军似乎身体不适，你要不要去看看？”
符飒心中一惊，如此说来，能令耿漳不顾礼节失了态的，竟是他身体出了状况？
顾不得再同晋凉致歉，她转身便向耿漳的所在的东屋走去，没走几步，却碰上了迎面而来的耿漳。
“飒儿这是要去哪里？”耿漳看着符飒一脸焦急的模样有些奇怪。
“爹您……没事？”符飒十分不解，此刻看耿漳若无其事的模样，实在是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耿漳双手一摊，“爹能有什么事？方才爹就是烟瘾犯了，去装了个烟而已，这不，装上就回来了。”
耿漳一面说着一面将口中的烟斗拿下来给符飒看。
符飒看看填满了的烟斗，有些埋怨地道：“你最近抽烟抽得有些厉害了，还是稍微敛着些好，我听着您方才还是有些咳嗽。”
耿漳哈哈一笑，安慰地拍拍符飒的手，“这烟哪，跟了我半辈子了，这会儿是放不下了。放心吧，爹没事的。”
符飒也跟着笑笑点点头，可心里却总是有些不踏实。
二人进了堂屋，再寒暄几句之后，晋凉便起身告辞了。
符飒将他送出大门，在街上陪着走了几步。
晋凉似乎有心事一般，话少了许多。
“你可是因窦姨娘不肯如实陈述而心中烦闷？”
符飒知道晋凉为了寻到太子一方的把柄从而为霍将军翻案也为六皇子谋得多一分翻盘的可能曾经有多努力，此刻眼看重要的线索就在眼前，而窦玉娇却选择了在此时隐匿真相，换了谁心中只怕也是火气难掩。
晋凉却摇了摇头，“窦姨娘能够坦诚相告固然可喜，可此事却也并非急于一时可成。如今太子年幼，本就有漫长的路要走，我并不会为此而焦虑。”
说到这里，晋凉转头看着符飒，目光中有几分犹豫和不忍。
“我此刻更担心的人，是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