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飒慢慢睁开眼睛。
“娘,你醒了!”
“娘!”
学蓝和以落扑了过来。
符飒唇角先是勾起一抹浅浅的苦笑,而后慢慢扩大,直至变成发自内心的,欣慰的笑。
是的,她最终选择了留在这里,留在几个孩子身边。
在那个先进繁华的国际都市里,她拥有光鲜亮丽的身份和许多人难以望其项背的成就,可是她是孤独的。
自小在单身父亲的严苛管教下,她叛逆不羁,不懂变通和引导的父亲只知道“棍棒底下出孝子”的道理,动辄对她拳脚相向,尽管初衷是为她好,却也使她根深蒂固地树立了逃离那个家的念头。
上大学起,她便与家里断了联系。
直至听闻父亲病重,她赶回去,却没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
变卖了所有的家产后,她在黎城孤身生活了十年。
这期间,罗阳曜对他的嘘寒问暖关怀备至曾一度使她感动,却始终不曾抵达心底,如今看来,也不过是那些表面功夫做得再足也终究有做戏的痕迹在里面的缘故。
在那里,她没有亲人,没有爱人,没有朋友。
即便是醒来,她面对的仍旧只是漫无边际的孤独。
而在这儿,她有家人,有朋友,还有自己愿意为之努力奋斗的动力。
就在她即将走向那个自己的时候,她听到了孩子们低低哭喊“娘”的声音。
正是这声音,将她拉了回来。
替别人活着又如何?这样充满活力、充满爱的生活,即便是换了个身份继续下去,于她又何尝不是一种重生呢?
符飒试图抬起手,抚摸两个孩子的面颊,才发现自己手臂被固定得动弹不得了,一动便疼得她“嘶”了一声。
这时学文端着煎好的药从外面走进来,见她醒了急忙冲了过来道:“娘,你醒了?”
符飒有一瞬间的恍惚,愣了一下神后,抬眼看着学文道:“你方才,叫我什么?”
学文将药放在床头,毫不迟疑地答道:“叫娘啊,你本来就是我娘,这有什么奇怪的吗?”
符飒将头转向里侧,嘴角挂着笑,眼角却湿润了。
“爷爷昨晚也在外面守了半夜,实在撑不住了我们才让爷爷回去休息了,知道娘醒了,他一定很高兴。”学蓝一面和学文扶着符飒坐了起来,一面说道。
正说着,耿璋便拄着拐杖走进来了。
看见符飒醒了,他那张向来不苟言笑的脸上也泛出了浓重的喜悦。
符飒想要起身向耿漳行礼,才发现自己的腿也被缠上了厚厚的纱棉。
耿漳紧走几步来到床前,止住了她。
“你才刚醒,切勿乱动,好好坐着吃药便可。”
学文将药碗端起来,道:“娘,我来喂你服药。”
符飒再次几欲喜极而泣。
学蓝在一旁不乐意了,“娘偏心,娘最疼大哥。学蓝叫娘的时候,娘也没这么开心过。”
经过了这一年多的相处,学蓝早已从最初那个唯唯诺诺的孩子变成了如今敢在符飒面前撒娇任性的小女娃。
符飒瞟她一眼,假装嗔怒道:“我走之前教你的《中庸》读得怎样了?是不是需要你大哥再去教教你?这点我决不偏袒,他若教不好,我连他一起罚。”
原以为这一将之下,素来不爱学习的学蓝会知难而退,却不想她却一抬下巴,颇有几分傲娇地对符飒道:“我读完了,不仅读完了,我还弄明白了里面的意思。”
符飒有些吃惊,这倒是她没想到的事。
“《中庸》,即中用也,是指待人接物保持中正平和,因时制宜、因物制宜、因事制宜、因地制宜。中庸之道的理论基础是天人合一。人常言称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中庸之道,大可治国,小可修身。其中所提出的‘五达道’、‘三达德’、‘慎独自修’、‘至诚尽性’等内容,对为人处事,人性修养有重要影响,自然,对于我们行商之人待人接物也是有着极强的指引作用的。”
让她读书,却读出了这么一番歪门邪说的理论来?
符飒哭笑不得,咽下最后一口药瞪着她道:“这些是谁教你的?”
学蓝似乎感觉到了符飒并未十分欣慰,有些不安道:“是傅先生教我明白其中的含义的,至于那些道理,则是我自己悟出来的。”
符飒睫毛微动,擦了擦唇角道:“你悟得不错,但眼下还不需你悟得如此通透,只需将文字弄懂弄通即可。”
她不是不想学蓝主动学习,恰恰相反,她正是看出了学蓝对于读书的排斥,和藉由读书来向别处发散思考的惯性,才想要制止她。
学蓝很聪明,可惜她似乎并不愿将这份聪明放在读书上。
可她正是读书的年纪,此时不应过早决定自己的未来。
符飒既已决定留下,便是打定主意要为这几个孩子负责了。
此时田辽和厚朴听闻她醒了过来,也已匆匆进来探望。
符飒有些内疚,赧然道:“是我给大伙儿添了麻烦,还要劳烦田员外和厚朴大哥跑这一趟。”
厚朴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田辽面上却现出了惭愧的神色,道:“符飒妹子说这话真就让田某羞愧难当了。若非为了仙坪村,若非是我们几个大男人没能保护得住你,又哪儿会令你遭了这么大罪呢?”
岂止是遭罪,险些连命都没了。
这话田辽却是不会说出口。
符飒听着心中难安,正要说些什么来安慰二人时,田辽摆了摆手道:“如今你已醒了,我二人也可放心回去了,筑路的事你放心,有我在,不会旷花了一文银子,更不会少夯了一方土地,待你再回村之日,这条路必定会以最完美的状态迎接你。”
如此,符飒也总算是两件大事皆已有了交待。
送走了田辽和厚朴二人,耿漳回转回来时,在符飒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欲言又止。
符飒有些奇怪,“爹,您是不是有话要说?”
耿漳拿出烟斗想点燃,却又想了想,放回了怀里,转头对符飒道:“你看厚朴这孩子怎么样?”
?
符飒没明白耿漳的意思。
“你和弘义和离也有大半年了,这个混账东西做下了那样的事,自然是不值得原谅的。这两日我看得出来,厚朴对你很是上心。我觉得,你还年轻,该走一步的话,还是……”
他说不下去了。
毕竟符飒是他原本的儿媳,即便如今已同他与父女相称,可终究是男女有别,他实在不好对着符飒直接提出让她再嫁之事。
但符飒还是听明白了。
她有些尴尬地避开了耿漳的目光,道:“我眼下还不愿去想这些,至于厚朴大哥那里,恐怕也是爹您误会了,我们不过是往来合作了几次熟了一些而已,并没有别的。”
耿漳确信自己是不会看错的,厚朴虽不善言辞,可是眼睛里的关切却是明明白白的。
只是符飒既然说了这话,那便是暂时不会考虑这事,耿漳自然不会再去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