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正自左顾右看:这楼阁的布置,家具的摆放,竟如此温馨、惬意,不由得啧啧赞叹,却又胸中气闷难抒,若这一切皆为自己所有,倘是十头牛扯拉自己,旁人赢了金山银山,自己也不会眼红,早不去赌了!欲思欲暗伤:自己从前也不曾害人,亏心事未曾做的一二,怎就命该整日矮墙破茅蜗居,可见这天理胡乱的道理,从来都是糊弄穷人的!心里又突愤愤地,冷冷地看着这一切,想这精美的物事虽不属于自己,再过赏心悦目,也难禁得起一把火将其化为灰烬,心中突有种莫名的窃喜:烧吧!烧吧!烧成一片白地才好呢!柴火若不够,弟弟家里还有一些,拿来自会填上去,左邻右舍的,谁还不帮谁个忙哩。嘿嘿!不要钱的。想到这里,冷冷的眼神中包不住的幸灾乐祸来回荡漾,突觉得也不那么难过了。正自一个人胡思乱想,忽闻楼阶“吱吱”作响,放眼望去,眼前突一亮,却见一细腰妙龄女子着粉衣,扭摆轻摇下来,似一带香彩缎悠悠飘落,说不出的优雅,道不尽的妖娆,让人视线难以分秒割舍。走进来,王二看一眼只觉气血虚浮,心跳胡思,口干咽燥,只见那女:肤白玉脂,润滑泛光泽泽,绣衣似花蕊娇色,香软飘逸,虽罩其身,却料不定一个婀娜转身,衣溜体现,让人热血翻滚,浮想联翩,生死痴傻。一双会说话的娇媚秀目,流波泛泛,让人瞅一眼舍生忘死,一对睫毛弯弯,眨呀眨,似要勾去眼前人的魂儿,让人不觉神混意蒙享乐颓废。一头乌黑秀发带着异香,扎成一般马尾,柔柔地,根根丝滑,让人禁不住上前嗅一嗅,陶醉体悟。“吆,是王兄弟呀,今日不忙吆,”苏曼妙娇腆的妙音让王二有些慌乱,一时不知将手该放在何处,突红了半边脸,忙胡乱地应着:“不。。。忙。。。不。。。忙。。。”,苏曼妙见王二看自己有些怪,心中欢喜,转身拿了茶壶来于王二倒水。王二稳了稳神,见苏曼妙眼波流转深情地望了自己一眼,心下喜道:从前也不见这女人如此娇色,想是只忙着买赌求涨,不曾近看,今番观之真对得起“牡丹坊”第一头牌名号了,欲成大事,需先试她一试。原来这苏曼妙本是妓楼“牡丹坊”头牌,只因局势动荡不安,便有从良心,三番五次寻“良人”不得,七八次挫败险被强盗掠去,数次巧合得秦风搭救度难,于是便填了他的室。只是这风花中的戏娘,总是攀阳附丽的性儿,怎奈地了农家凡夫的清贫,怎挨地惯生活一平如水的寂寞愁。果不然,时间一长,秦风这曾经的救命大哥,便庸俗不堪,甚至如地虫低贱一般看待了。王二笑道:“大嫂好福气!逢秦哥里外才干,这日子过得越发齐整了。”苏曼妙眉头促了促,却是另一番迷人醉态,无可奈何一般:“你叫我嫂子?我原比你年龄小得多。要说这日子好坏,却是不死不活,那由得人挑三拣四,妄言错对。也是我命苦,才离狼窝,又掉犬穴。从前当奶奶将下人使来唤去,入了他秦家门,一双纤手硬生生被粗活搅成了麻绳。谈什么享福?讲哪门子富贵?只是粗茶淡饭不缺,尚未被饿死而已。倒是王兄弟,当下虽时运不济,过些时日,也许一飞冲天呢。不似我们家那位,整日间只知地里刨,林子里钻,一副死相,哪见活水源头!”王二接过茶杯呡了口,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心下却喜喜地:“秦风啊秦风,这就叫做吃得多,嚼不烂,肚痛肠闹理所然!不是你的你要拿,不归你的你要占,算盘精,心眼坏,报应就要在眼前!”正喜间,秦风双手捧了一大盘焦糖从后厨,满脸是汗兴冲冲走了过来:“王兄弟,快尝尝哥的手艺。”王二忙起身,脸上尽是嘻哈,从盘中取一小块糖粒放到嘴里,故作陶醉地眼珠子惊翻左右,连赞道:“大哥这手艺不开铺设店,赚他个金银满箩筐,真是可惜了!整日间还打什么鸟兽费力伤神?”秦风谦道:“胡乱熬些却得兄弟高赞,一会儿回去多带些给孩子呵!”王二闻言,面上还是佯笑,心却炸裂一般:给孩子带些?怎么不说给孩子她娘也捎些?曹氏背部左侧有颗痣,你早知晓了吧?还在我面前打马虎?关心你的孩子没错,更惦记孩儿她娘吧?!
苏曼妙见丈夫来到,挂拉着脸,一言不发,瞅瞅桌上灰黄的糖块儿,突忆起在“牡丹坊”每日享之不尽的佳肴果品,心下犹犹伤伤,复望一眼焦糖,不觉一阵作呕!转过身,强笑着招呼王二多坐一会儿,自己一摇一摆地径自上楼去了。王二见此情形,不客气地又从盘中取过一块儿糖放在嘴里,只觉异常香甜,直诉此番登门之意:“兄弟我嗜酒如命,时常疯癫,不是一日两日了,这臭毛病以后是非改不可了!昨日竟差点儿做出荒唐无耻之事来,亏得大哥拯救阻拦,否则我王二必抱憾终生!当时酒发。脑昏目焦,酒后不知多少胡言乱语,妻曹氏言我曾用棍棒伤了大哥,真是罪该万死!大哥快让兄弟看看,伤哪里了,要紧不要紧,好让弟不至寝食难安!!”王二一脸苦闷,就要上前来查看秦风伤势,焦急万分的样子。秦风一手轻轻将王二按回原位,笑道:“哪有什么伤,当日你小子像是真的喝大了,胡乱使个木棒乱舞,我见你要发狂,怕你伤了孩子,上前用胳臂挡了几下,不碍事的。听哥哥一句劝,以后不要再赌了,好好找个事儿做,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有难处尽管来找哥哥,哥哥解决不了,咱们共同商量,总有办法的。”王二见秦风敞亮地与自己言语,想他定是并未挂怀,心下却道:当日打死了你也是应该的!你如此豁达于我,不斤斤计较,那是因为你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情!称什么兄,道什么弟?!扯什么善心,言那般不忍?!兄弟背后捅刀子才叫人防不胜防呢?!王二起身,拱手满脸愧疚道:“弟无他心,略备些点心以表淳淳敬意。望秦哥往后若有事,一定记得叫上兄弟,弟当赴汤蹈火!生死不惜!”说着转身就要走。秦风素知王二家境困顿,望望桌上的点心,不知他又费了多少银子,足够曹氏熬上几个通宵纺织,那里肯收!三番五次推让,无奈王二执意,脸渐有不悦,秦风叹气只得勉强收下。复望王二背后一大片补丁,心里难受了好一阵,还要让他带些糖果回去,却见他已走远。
王二到了家中,见曹氏正在晾衣,面上作些喜色,连夸秦风一家如何热情招待,催促曹氏快去邀苏曼妙明日同赴庙会。曹氏听后喜上心来,这一日间丈夫如变了个人:知勤奋,知感恩戴德,忏悔历历过往,怜人疼人微妙切切。这真是:日夜盼乌云飘散,新月撒辉心田,暮暮落泪楚千行,一朝梦幻两般样。
曹氏向丈夫会心一笑,钻进了屋里坐在了那破了半边,模糊难辨的梳镜前,抓起桌板上不知脱了几根齿的半截旧木梳,一遍遍整理起自己的鬓发来。王二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曹氏的背影,心里的刺翻来覆去不是滋味:打扮给你情郎看哪?差不多就行了,我还没死呢?!你如此明目张胆地不觉得羞耻么?他娘的真把老子当空气了!!心里不断地发恨,面上却笑道:“秦大哥和苏小姐结合亦不是一日两天了,虽谷米不缺,惜无子嗣。今番去请赴庙会若被推脱,你需言村街几家烧香求告送子菩萨,均得所愿。如此,秦大哥必劝苏小姐同去,秦大哥却是喜小孩儿地很哪!”曹氏爱怜地在王二肩上拍了一下:“你倒是心诚,这法子也想到了!”王二想说,你们干的好事就像是这门口的破布帘,风一吹,呼啦啦乱响,七遮八盖也挡不住丑哩!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