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冬雪之所以问她是现在面临选择困难,一开始家里石是打算让她初中毕业就行,然后想办法让她去百货大楼当个售货员,谁曾想平时学习一般般的人最后却考上了高中。
这两年跟早先不一样,城里的干部子女高中毕业要去乡下,这会儿毕业了就能留在城里参加工作。
他们家就不说了,刘家那边也是能给安排的。
两家大人的意思是让她去县委,但是她总觉得进去做的也是端茶送水的活,又在大人眼皮子底下,远没有去厂里自由。
这大概就是晚来的叛逆期。
纯粹的身在福中不知福。
对此,高青阳不置一词,那是别人的事情,与他无关。有多少人想有个工作的机会留在城里却求不到,胡冬雪这种,真的是没法评价。
他对阿茶手上的毛线倒是格外的感兴趣。
“怎么突然想学这个了?”
阿茶头都没抬:“一直想学啊,从晓得这个可以织成衣裳的时候就想学。”
跟所有初学者一样,刚刚上手新鲜劲儿十足,别的事情她都不想干,所有的热情都在手上的毛线上,虽然几双旧手套拆下来的毛线连只袖子都织不出来,但是练手却足够了。
高青阳站在她面前半天她连头都没抬,于是伸手就捏住她的手:“这个得慢慢练,不是三两下就能行的,这会儿已经快看不见了,弄久了对你眼睛不好。”
阿茶哦了一声,由着他把手里的东西拿走塞进口袋里面。
起来晃了晃趴的发酸的脖子问他:“明天还去加班吗?”
“要去,今年技术部严重缺人。”
阿茶进了灶房:“那做饭,早点吃了饭你早点休息。”
“也不着急,你好好歇歇脖子,我自己来弄。”
说这话的时候阿茶已经在灶台后面坐下来了:“是热一下汤还是熬粥,我中午做了馅饼。肉汤里面放了萝卜茧子跟干菜,一次煮的,煮好了就舀起来的。”
“那就热热就可以了。”
阿茶又道:“就你们技术部缺人,别的部门呢?”
高青阳站在灶台前疑惑的看着她:“比如?”
“比如啥呀比如?我就随便问问。不是马上就要毕业了,到时候会有很多人想就业啊,缺人的话对于大家来说是好事情啊,到时候就业几率就大一些了。”
高青阳把菜汤倒进锅里,然后另外一口锅等热起来了把饼也放里面慢慢烘着。
“倒也不是这么说,你忘了我们钢厂有子弟学校了?钢厂里面的高中生,几乎每个月都有几天实践课,安排到厂里各处实地学习,高二的时候更是大部分时间都在厂里。之所以建立子弟学校,为的不是给外界输送人才,为的就是给自己厂子培养人才。”
“我们技术部工种比较多,算是比较特殊的,缺人是一方面,最重要的就是要带这些学生。”
阿茶点点头,大概能明白他的意思了。
高青阳盛饭的时候又叮咛了一句:“这些你都不用管,虽然说要毕业了,但实际上这学期才刚刚开始。大家可能心里都会很浮躁,但是你一定不要被影响了,既然已经决定毕业去火柴厂,那现在就在有限的时间 里把要学的东西学扎实,给这么些年的学习生涯交一份满意的答卷。”
阿茶郑重其事的点点头:“我会的。”
接过碗,两个人在桌子两端坐下来,阿茶又道:“我今天看见隔壁王婆婆在那哭了。他们家那个事情谈妥当了吗?最近今天我都没看见雷成肖两口子。”下午她送胡冬雪的时候看见隔壁老太太拄着拐棍坐在门前的石头上看着自家院子抹泪。
看见她就拉着她好一通碎碎念:“都是些不长脑壳的啊,楼房好,楼房哪里好了?这里稍微远一点,远一点又咋了?还能来回的把自己脚给跑大了?这边还有地,地里面还有瓜果蔬菜还有点粮食,住在这边都是自己的饿。要装怪去住楼房,楼房有啥好?我一把年纪了还要跟着他们爬高爬低的不说,那楼房脚底下是人家的,头顶上也是人家的,就屁股下面那一坨是自己的。几十岁的人了干啥都不动脑筋,大白天的叫鬼把脑壳摸了。”
阿茶跟她走的不近,甚至因为她老实碎嘴的打听这打听那有些不耐烦她,但是不得不承认,老太太此刻说的这番话确实是有道理的。
高青阳道:“妥当了,雷成肖他们两口子已经申请了,等名额下来就去办手续。”
“那他们厂里的房子起来了吗?”
“说是起来了,大概五月份之前就会搬过去,到时候孩子也会去厂区的子弟学校上学。说起来,也算是有利有弊吧。”世上这些事情向来如此,很多时候都难以两全。
五月份之前,那也快了。
时间过的快的很,闭眼睁眼就又是一天。
开春之后就很少下雨,太阳晒着一天比一天暖和。往年还倒春寒,今年好像完全没这回事,气温很快就爬上来了。院子里面的樱桃树和桃树竞相开放之后,边上阿茶种了点蚕豆豌豆也都竞相开放。
蝴蝶倒是没见到几只,蜜蜂倒是招来不少,反正院子里是到了一年里最热闹的时候。
五月中旬,隔壁老太太再怎么不愿意也还是跟儿子媳妇去了厂里住楼房去了。
房子卖了,但是户口还在这边。
高青阳虽然买了房子,但是他不打算把粮食关系转过来,这也是能顺利过户办下来的手续之一。
他图的又不是那点园子地,他图的就是个宽敞。
房子空下来他也闲下来了,然后就有事情做了。
主要就是院子里的那堵土坯墙。他今天弄一点明天弄一点愣是一个人给敲掉了。
敲完了之后黄泥也没浪费,自己在那做土坯,又去买了一些,把整个院子都拉起来了。
也没拉太高,原本是三米来的院墙,他这会儿都成一米的样子。又从厂里托人弄了好些废弃的钢筋条来,一起砌进黄泥里面。
下面是黄泥上面是钢筋栅栏的院墙就弄好了。
期间他厂里的同事还来了两次给帮忙。
反正阿茶是知道他,只有他不想干的,没有他不能干的。
这人就是那种想要干个啥,绞尽脑汁都要弄成的人。
院子拉起来已经到了夏天,墙角撒下去的喇叭花已经悄无声息的爬上了墙头。高青阳还住在他的小黑屋里面,丝毫没有要搬的意思。
隔壁的房子并不算宽敞,灶房跟着阿茶他们的灶房背对背共用一间房,往里面也有一间黑屋子,老太太住里面,边上除了堂屋就一间睡房,那是原先雷成肖两口子的住处。
院墙那边是之前才搭起来不久的鸡圈,这会儿也派不上用场了,被高青阳三两下就给拆了,丢柴火垛子那里回头烧锅用。
六月,阿茶跟班上的同学一起参加了毕业考上,以优异的成绩拿到了毕业证书,顺利的进了火柴厂。
让她惊喜的是,也不晓得高青阳走的哪条路子,还真的给她弄去了火柴厂的财务科。
问,高青阳也没说个所以然,只道:“不是我使劲,是你自己使劲,你看你的数学成绩多好,还有会计基础知识学的也很扎实,加上他们本身就需要人,天时地利人和。”
阿茶毕业就成了一名会计,也算是达成了她这么些年来一直努力所想要达到的第一个人生目标。
工资虽然不高,但是胜在轻松,她上手的非常的快。
高青阳就在想,或许这样也不错,这样就很不错了。
考大学的事情或许不是那么重要了。只要阿茶觉得开心觉得满意,他就不必再去考虑那么远的事情。
对于早有准备的他和刚刚参加工作的阿茶来说,时间过的真的太快,高考恢复这件事情来的猝不及防。
但是对于万千知识份子来说,这一刻,久等了!
消息传到宁远县的时候已经到了十月底,阿茶在办公室里面正在飞快的拨动键盘核算账目。
厂子里面那只有早上上班和下午下班才会响起的大喇叭突然就响了。里面还不是播音员的声音,而是先放了一段录音,然后才是厂子领导热情洋溢的讲话。
阿茶喜欢抓重点,不管是录音还是领导讲话她都只捋顺了一句:“恢复高考了,可以考大学了!”
她抬眼看了看上班时间却因此而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的同事,好像一时间一样的地方一样的人又有什么不一样了。
同事问她:“阿茶,恢复高考了哎,我记得你今年才毕业,你还考吗?”
冷不防问道,阿茶愣了一下:“不知道呢,你呢?你考吗?”
“我考,我考啥啊,高中没上几天,出学校这么久了,就学到的那点东西也都还给老师了。安安稳稳工作挣钱养家更加实在一些。”
阿茶下午下班往回走的时候一直在想这个事情,考还是不考。
她上了这么多年学,终于工作了,终于能挣钱了,再去考试继续上?
但是不考的话就像她同事说的,再过几年再有念头就会比现在难。
何况,
她记起那一回去厂里,去高青阳宿舍,他书桌上面放着的高中课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