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货大楼这会儿没什么人,售货员闲的跟啥一样,有坐在那里织毛衣,还有纳鞋底子的,闲聊的。
高青阳带着阿茶随意的看了看,然后在卖手表的柜台跟前停了下来。
柜台里面女士手表有三款。
高青阳打断了两个正在聊天的售货员:“打扰一下,麻烦帮我把这款表拿出来看一下。”
这是一块上海表,梅花牌的,价格在三款表里面居中,关键颜色和款式好看,他觉得很适合阿茶。
“买不买啊?有没有票?”一块表一百来块钱呢,就是摆在那也不是谁想看就给看的。
高青阳点头:“有的。”
“手表?”阿茶愣了一下:“你不是有一块?”
“嗯,我有,这个不一样,这个是女士的。”
阿茶瞬间明白过来,不等售货员把东西拿出来,拽着他的胳膊就往外走。
高青阳哭笑不得:“不是,你拽我干什么?”
阿茶道:“好端端的你买什么女士手表?”她听胡冬雪说了,百货大楼最便宜的手表就得90块钱,一般都要100往上了。不仅得要钱,还得要票,手表票难弄的不行了。
高青阳迁就着她的步子走到门口:“要看看,我刚好有一张手表票,想给你买一块手表。我觉得你需要一块手表,这样早晚的也有个时间。”
“我现在不需要,我从小到大活了十六年了都没有用过手表,照样也有时间,知道天亮天黑。”
一百多块钱,她一个月跟她爷爷两个人拼死拼活的都挣不到十块钱,那等于她一年都挣不到的钱。高青阳虽然有工作有工资,但是那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高青阳看着她松开的手道:“你不需要但是我想送你。”说着,轻声哄她:“阿茶你晓得不,人家谈对象都是要送手表的。”
阿茶哪懂这些:“为什么谈对象就得送手表?”谈个对象好花钱哦!
高青阳带着她往边上靠墙挨着站立,微微歪着脑袋朝她那边倾斜了一点:“送手表给你,意思就是,我这辈子剩下的时间都送给你。”
阿茶有点不好意思看他的眼睛,瞄了一眼迅速收回目光之后盯着自己的脚尖嘟囔:“那不送表你这辈子的时间就不是我的了?歪理。”
高青阳耳尖的听见了,心花怒放的,无声的笑的眼睛都弯在了一起。
所以,这是有点懂了?
那他可得再接再厉了。
“城里面都兴这个,两个人关系确定了,结婚之前,自行车手表收录机,这些都要置办下来。”
阿茶看着他眨了眨眼睛:“我们现在订婚都还没整好,你都想到结婚的事了。”
高青阳乐不可支:“提前想一想也行嘛!”他急也不急,反正碗准备好了,阿茶就坐在碗边上了,迟早要到他碗里来。
“那你就先提前想着,不要乱花钱,你挣钱也挺不容易的,等以后再说吧!”
起码的现在她是绝对不会要的。她一个穷的整天为生活都发愁的人,还带手表,假装的啥阔气?
啥样的马配啥样的鞍,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
她是一个挣一块钱才会愿意去花两毛三毛的人,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去接受这么贵重的东西。
至于以后,如果真的要结婚了,再添置不迟。
高青阳轻轻地摇了摇头,伸手飞快的在她额头敲了一下:“小倔驴子。”
心里也清楚,阿茶是真的不愿意要,只能暂时作罢。
回头自己先做主买了,等家里过来两家大人把这个事情彻底定下来再送她,她一定会要的。
在百货大楼门口站了一会儿。
阿茶脸上的热度被冷风吹散,这才又跟高青阳说话:“总不能白跑一趟,我顺便买点东西回去,你要买什么吗?”
高青阳道:“我好像不缺什么,进去看看再说吧!”他过来就是想买手表,其他的票他也没带身上。
阿茶进去买了一点盐,来的时候忘了拿瓶子,不然的话还能再打半斤酱油。那张棉花票她带回来了,顺带的买了一斤半棉花。
高青阳问她:“家里还有布吗?”
阿茶道:“没有,不过现在暂时也不需要。”
她爷爷的棉衣和棉裤她前两年陆续给做的,单衣上也有换洗的,破的她也都给缝补过了。
她自己的也能换的过来。
这两年都在给队上找补,拿到的票也都是人头票,少的很。
只能先攒在那里,攒多一点再说。
百货大楼这边时不时会运来一些残次品,有时候是布有时候是其他的东西,但是阿茶也就是头一回来县城的时候跟着高青阳捡了一回漏,后来再没来过,自然就遇不到。
就现在在县城里住着了,早晚的忙,也不可能三六九的就往百货大楼跑。
那些残次品不需要票,也不需要工业券,但是很难遇到,少的时候都是内部消化,多的时候能拿出来卖,但是现在的人好像消息到灵通的很,每次一来都被哄抢一扫而光,根本就不可能有多余的。
转了一圈,就阿茶买了一点东西,高青阳什么都没买
出了百货大楼,高青阳还是不想回去,就这样一起并排慢慢在路上走着他都觉得开心。
这是上辈子他后来那几年想了无数回的事情,如今实现了,总觉得好像置身一场不愿醒来的美梦之中一样。
阿茶问他:“回去了?”
高青阳难得耍无赖,轻轻的拉了她一下:“不回去,再走走。”
阿茶好奇的看着他,有点看不懂,大路上有啥好走的?
不过他难得这样阿茶觉得有点稀罕,并没有反驳:“行,咱们再走走,走去肉联厂?”
“你有肉票?”
阿茶道:“没有,不过我可以去买点骨头,炖萝卜汤给你喝。”
吃肉也不一定要肥肉,那是为了吃油,骨头汤也是肉汤,挺好喝。
从她去了公社上学没时间进山就隔三岔五的往肉联厂跑去捡没人要的肉骨头,象征性的给点钱,这会儿都有经验了。
骨头拿回去炖汤挺好的,她听人家说吃什么补什么,人老了骨头都不结实了,多喝点骨头汤对身体好。
她爷爷这两年就精神头不太好,总是迷迷糊糊的,身体总算是没有再继续往下垮,她觉得炖汤还是起了点作用的。
这会儿扯出来的萝卜水灵灵的,放在肉汤里,那个味儿啊,香的四下飘散。
一墙之隔的王冬来的两个孙子跑过来了好几次了。
回去咽着口水在家里闹腾:“婆,婆婆,要吃肉,隔壁又炖肉了,我们为啥就不能吃肉?”
“吃肉,问你爸问你妈要,问我这个老婆子,我哪去弄?”
吃肉,隔壁那一老一少也不知道从哪跑来的。花了那些钱从公家那里买了房子,住在那里隔三差五的炖肉,简直烦死个人了。
前段时间她看那小伙子弄板车拉了好多趟东西,又是苞谷又是红苕,一车一车的往家里拉,也不知道从哪弄的。她跑去跟人反应了呢,到这会也没见一点啥动静,邪门的很。
她倒是不知道她举动都是无用功。
高青阳在跟这边队上打听房子办手续的时候就把周汉青跟阿茶的情况跟人大概的讲过了。
她不知道这爷孙俩的底细,队上可是清楚的。
阿茶小的时候就不知道怎么跟队上的娃儿相处,现在也一样。她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家里,回来偶尔碰见隔壁的也都是客客气气打个招呼就算了,虽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往来,但是她也没想到过来才不过两个月时间邻居居然会偷偷摸摸的举报自己。
第二天是礼拜天,阿茶早早的就要去火柴厂干活。
高青阳早上没过来,吃了中午饭才过来的。
坐在院子里边跟周汉青说话,边弄他的手推车,用锤子砸的个砰砰砰的。
木料弄好,订起来是快的。
弄完了之后,再把屋里的架子也给订好。
剩下的就用斧头全部劈成一小节一小节,弄进灶房的烧火。
两个人各干个的顺带闲聊,说着说着周汉青就没动静了。
高青阳回头看了一眼,老爷子靠在那里又开始打盹了,眯着眼仰着头靠在墙上,嘴巴微微张开,一会儿还开始打呼噜了。
他叹了一口气,想把人喊醒让去屋里睡,但是想了想又没喊。
不过手上没干完的活就没法干了。
老爷子在那打盹,他在那里剁了个砰砰砰的也太不像话了。
暂时丢在一边,拿篮子进屋也捡了一点苞谷出来坐在大门边上搓着,边搓苞谷脑子里边想着宿舍里还没画完的那些图。
他今年要画的是水浒人物小样,108名好汉要画完还真的是要些功夫。刘正德都催了好几次了,但是他估摸着怎么着也得到腊月底去了。
画人物小样这个东西全靠感觉,有时间没感觉画出来再多也都是无用功。
脑子里刚刚有了一点思路,就被周汉青突然发出来的吼声一下子给打断。
他转脸看着面前的老爷子喊了一声:“爷爷,你咋了?”
周汉青迷迷糊糊的昂了一声,眼睛睁开又闭上,闭上又睁开,反复好几次才彻底的清醒过来,深呼吸了两口气:“做了个梦。”
“爷爷你梦见啥了?”那吼声听起来咋感觉杀气腾腾的。
“梦啊,梦见以前的事了。”梦里边他还年轻,拿着刀跟敌人拼命。
他最近,做梦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总是梦到以前的事情。
梦到打仗的时候,梦到他媳妇,还梦见儿子周成安。
梦里的时候,怎么都没觉得那娘俩早就死了。每次等他想起来两人早都不在了的时候,梦一下子就醒了。
有时候他真的不想醒,那会而日子也苦,但是大家都在,多好啊!
但是总有人爷爷爷爷的喊着他把他喊醒。梦总归是梦,都是假的,只有阿茶才是真的。
“爷爷,你晚上睡觉睡得咋样?”
周汉青道:“还行,一晚上总会醒那么几次,醒了之后很快就睡着了。”
他现在跟正常人有点不同。
人家都说前三十年睡不醒后三十年睡不着,人越老瞌睡越少,他这越老越不得了。
晚上早早的睡了,早上魇在梦里醒不了,白天还打瞌睡。他时不时的就在想,就这么个瞌睡法说不定哪天一头睡过去了就醒不来了。
不过,要真的有那么一天的话倒也是好事。
阿茶大了,能自己照顾自己了。
他要是争气一些,走的安稳利索一些,还能给阿茶少找点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