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不该周汉青说，但是阿茶没有婆婆，没有娘，就他，他不说又有谁来说呢？
周汉青叹了口气，手里搓着苞谷棒子道：“爷爷昨天晚上做梦了，梦到你嫁人了。爷爷就想着啊，得争气点，要再多活几年，看你你嫁人，看见你有家了，爷爷死了也能闭眼了。”
阿茶伸手也拿了个苞谷棒子过来，吸了吸鼻子抬脸看着他笑：“我现在就有家，家里有爷爷，有我自己，这样就挺好。”
她是真的没想过以后的事情，日子都快过不下去了哪还会去想那么长远。
她只想让爷爷多活几年，她再坚持这两年，上完高中想办法找个工作，然后夹带着尽快把欠队上得钱还清了，过几天安生日子。
找对象，她连想都没想过。
她从小要强，现在也是这样，她没法想像家里多了一个人整天得对着她跟爷爷指手画脚的样子是什么样的。她也没想过再找个人照顾他吃喝给他生儿育女。她已经很累了，不愿意再去想那么累的事情。走一步看一步吧！
周汉青看着她那样，重重的叹了口气。
到底还小，还不懂事啊！
钢铁厂离小学这边看起来并不远，站在后面山上老远都能看见那边的两根大烟囱往外冒烟，但是要真走起来能把人走的脚疼。
高青阳就是骑自行车过来也得二十几分钟。
技术部相对于生产部质检部那边算的是很清闲了。高青阳技术是有，但是自从提干之后他就很安分。毕竟，太年轻了。
按着他的计划，他在厂子里面最多也就呆三年，三年他也才二十出头，想挤下技术部里面的老资格自己再进一步怕是有点难度。
当然，他不是怕难，而是觉得没必要那样做。毕竟，他干不长久，迟早是要走人的。
提干之后他分到了一间单人宿舍，很清静。
一个人吃食堂又不需要开火，除了一张床就是办公桌和两把椅子，屋里简单的一眼就能看到底。
这会儿午休时间，他把自己的票券理了理，下午上班的时候又偷偷跟人换了一点。然后下午一下班他就跑了。
他想送阿茶一块手表，但是想了想，这会儿阿茶需要的不是手表。所以他跟人倒了半天，换了些厂区特供的东西，大部分都是粮食，还有肉票，菜油票肥皂票这些。
城里日子也紧张，但是总体来说还是比农村好过的多的多。比如这些每个月的基本供应，票券啥的种类也十分的多。
阿茶现在用的肥皂还是头年高青阳买的，买了两块，一块给了家里，一块给了阿茶。
这东西洗衣裳比皂荚好使多了，但是阿茶一般舍不得用。
高青阳也没多留，这玩意一个人一个月就有半块的量，他一个人能洗多少衣裳。
到阿茶这边来的时候已经不早了，他没能看见阿茶，这会儿没太阳，她忙着呢！
自行车货架子后面坠了好几个口袋。
周汉青直叹气：“这些东西，你拿来就拿来了，以后不要再这样了，不合适。”
高青阳道：“没啥不合适的。十月份队上发口粮了，家里的口粮分下来这么远也不好给你们弄过来，阿茶要上课，回去也麻烦，我就做主暂时留我们家了，折成钱或者粮票，我这边给你们补上。”
周汉青拄着拐棍坐在门墩上长长的叹了口气，等他把口袋都提进堂屋，放在那先前从废品站淘换来的八仙桌上，然后才喊他：“你来，我跟你说说话。”
高青阳应了一声，出去在他边上坐下来。
“青阳啊！”
高青阳看着周汉青：“表爷你说，我听着呢！”
“你今年，十九了吧？”
高青阳点头：“还有不久就二十整了。”
“阿茶，阿茶农历二月二十八生的，开年也才十六。”周汉青看着他：“你是个好娃儿，你对阿茶的心意我都明白，但是她还不开窍，她不明白啊！你说说你，从小都嫌弃她，就你愿意带着她，从小带到这么大，劳心劳力的帮衬着。她要是开窍，也愿意把心思花在你身上，这该是一件多好的事情，这是她的福气。但是万一——”
高青阳轻笑出声：“表爷，你不要担心这些。”
“你先听我说完。”周汉青打断了他的话：“我现在这个脑壳都有点不太好使了，糊里糊涂的，也不晓得走在哪一天。我想趁我还有一口气在，尽最大的努力把该安排的安排了。现在虽然说是新社会，提倡啥婚姻自由，但是也不能自由过了火。趁着你来了，你等一阵，等阿茶回来你在这吃个饭，我当着你们两个人的面把这个事情说一说。然后你放假回去了跟你们家里说一说，咱们把这个事情订下来，订下来啊？”
“我想多活几年，看着你们都成家立业。但是人的寿数是定的，阎王爷叫你三更去，你根本拖不到五更去。定下来，我也就安心了。”哪怕他下一刻就闭眼，阿茶也也有个去处，也有家了，也真正有个依靠了。
不然的话，高青阳再好，名不正言不顺，他一旦咽气，两个娃儿走太近只会叫人笑话。
高青阳点了点头：“行，听你的。”说完，看了看天：“不早了，阿茶应该快回来了吧？我去煮饭。”
“哎，你去，我来给你烧锅。”
周汉青说着，拄着拐棍站了起来。
“你坐着，表爷你坐着，我等下自己弄。”这种天气，哪怕太阳落山了，烧锅依旧是一件流汗恼火的事情。
周汉青脚步蹒跚的进了灶房：“烧锅这点事情我还是能干的。”
阿茶回来的有些晚，都快看不见了。出门背的是背篓而不是筐子，背篓里面装的满满的，上面垒的跟小山一样。
一脑门子的汗。老远就在那嚷嚷：“爷爷，我回来啦！”
高青阳把饭早都弄好了，听见动静就迎了出来：“回来了！”说着，帮着她把背篓扶住：“少背一点，天太热了。压的不长个了咋弄？”
阿茶嘿嘿笑：“这才多少点分量，不至于，你啥时候来的啊？吃了饭没有？早晓得你来我就不会走那么远耽搁到这会儿了。”
高青阳去井台边上给她打了水，拿了毛巾给她：“我下班就过来了，饭都煮好了，就等着你呢！”阿茶拿水浇了浇脸，擦了一把才觉得好受一点。
“爷爷！”
周汉青嗯了一声：“赶紧的，都这会儿了，吃饭吃饭。青阳来了老长时间了。”
“面条啊！”阿茶看着桌子上面的饭愣了一下。
高青阳揉的面，擀了面条，弄了凉面。切了前几天从家里带过来的黄瓜和茄子。
“嗯，面条，这种天气吃凉面最合适不过了。”
中午吃的饭到这会儿了，阿茶真的是饿了。一碗面，一大碗温热的面条，感觉肚子瞬间充实了。
吃完饭，她去洗碗，刚刚站起来就被周汉青喊住了：“不着急洗碗，青阳等了你一下午了。”
阿茶哦了一声又坐回去，问高青阳道：“你从厂子里到这里得多久？”
“骑车大概得二十多分钟。”
“那回去晚了能不能进得去啊？”
高青阳道：“那倒不至于。大门那里有人值班，二十四小时。”
阿茶点了点头。
“阿茶，”周汉青喊了她一声。
“咋了？”
周汉青的目光在她脸上伫立了片刻，半天都不知道咋开口。
“爷爷？”
阿茶疑惑的看着他，不知道他这欲言又止一副为难的样子到底是怎么了。
“阿茶，爷爷跟你说点事情。”
“哦！”阿茶坐直了身体：“爷爷你说，我听着呢！”
“就前儿个我跟你说的，给你找对象的事情。”
阿茶愣了一下，随即哭笑不得的看了高青阳一眼，目光最后落到周汉青身上：“爷爷，我还没满十六，现在说这个是不是太早了些？”
“不早了不早了，我们家里那不都是十五六就开始相看，有合适的就定下来，到年纪就领证结婚嘛！还是说你现在有文化了，不愿意按着我们那边的风俗来，想自由恋爱，自己在学校里面谈一个？”
“不是，这哪跟哪啊？爷爷，你看看我们现在这个情况。你不是说要我努力的把高中上完，然后找一份好一点的工作吗？我这才初中毕业，高中都还没开学呢，而且我们还少队上那些钱还没还，这会儿操那闲心找啥对象啊？这不是添乱吗？”
周汉青摆摆手：“你说的那些事都不叫事，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除了学习，工作，爷爷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的婚姻。你就说是让爷爷给你找一个，还是要自由恋爱自己在学校里面找一个。”
阿茶抿了抿嘴，往他跟前凑一凑：“爷爷，你直接说吧，你看上谁了？”
“嘿，啥叫我看上谁了，你这丫头。”说完，叹了口气，觉得身体又开始一阵阵的乏，干脆也不绕弯子了，直截了当的开口：“这段时间爷爷想了好多事情，最放心不下的还是你。爷爷琢磨着得把这个事情办了，趁着爷爷身体还好着的，把你跟青阳，把你们俩的事情定下来。”
“啥？”阿茶瞠目结舌的看着他，随即又看了看高青阳。
“不是，爷爷，你咋会想着把我跟他——”阿茶两只手戳了戳。
“你不愿意？”
阿茶没回答周汉青的话，而是看着高青阳：“你愿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