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学还有十来天时间,这个时间对于阿茶来说还是很宽裕的。
而高青阳第二天就要继续上班,所以帮着她把大件归置了一下之后,就被她催促着骑着车子走了。
阿茶忙忙叨叨的都没注意他啥时候买了辆自行车。
高青阳在这院子里是花了心思的。正房三间,最边上是灶房,院子是泥地,灶房上面先前揭下来的石板整整齐齐铺了一溜走路的地方,这样下雨也干净,泥不会沾脚,剩下的,在靠着两家之间的院墙那边用石板拦了一溜,能种上一点菜。
宁远这边不兴拉院墙,家家户户那院子都是敞的,这样显得就宽敞很多。已经是靠山边最后面的人家,边上是有一条到后面去的小路,高青阳用碎石板挨着路拦了一圈起来,那地方是空着的,到时候可以放点柴火靠那边上,也可以挖了种菜。
这家人原先是有一个人的自留地的,但是后来人不在了自留地就被队上收回去了,阿茶的粮食关系还在九江公社那边留着没转过来,所以自留地那是别想了。爷孙俩只能在院子边边角角种点菜了。
灶台是高青阳找人打了重新砌的,锅支在上面,柴火塞进去就能烧了。
床是原来的老式床,也破损的厉害,加了木条子暂时加固,上面铺了今年的新麦草,把他们带来的棕垫子放上去就能铺了。
来时往拖拉机里面垫的麦草也都给卸了下来,垛在边上,回头还能引火。
还没收拾妥当,边上就有人过来了。
是原房主的弟媳妇,姓王,叫王冬来,也有六十多的样子了。
“哎呀,这是搬过来了。”
阿茶点头:“搬过来了,这都买了一年多了,也不能一直闲在这里。”
“那你粮食关系转过来了没有啊?”
阿茶道:“不晓得,我爷爷在操心这个事情呢!”
她不太喜欢隔壁这老太太,因为她现在住的这个房子跟隔壁原本是一家的,连路那边原本的两家都是一起的,这是一个大院子。只不过老房主土改的时候倒了霉,亲兄弟分了家,一墙之隔断了来往。
后来房主死了,房子被集体收回,边上几家都想要,却又不愿意掏钱,都想白占。
就那么憋着口气,最后房子被高青阳看上,然后他们花钱买下来了。
晓得他们要买房的时候,老太太过来明里暗里的说了好些晦气话。
老太太站在院子入口这看看那瞅瞅,目光落到她堆起来的那堆麦草上:“哎呀,这是从老家带过来的吧,这个引火好。”
阿茶道:“引火好是不假,但是也得有柴火才行,这玩意呼一下就成灰了。”说着,朝隔壁门前的柴火垛子跟前看:“哎呀,你们家柴火真多,我们这刚来,一根柴火都没有,明天还不晓得咋烧呢,王婆婆,能不能——”
王冬来哎呀一声打断了她的话:“不早了,光说闲话忘了时间了,我得回去煮饭了,你先忙着,回头我们再说。”哼,看着就祖孙俩,也不是啥省油的灯,刚刚搬来窝还没捂热就想占人便宜,也不想想看,她王老婆子的便宜是那么好占的?
阿茶冲着她的背影翻了个白眼,回屋跟周汉青说了一声:“爷爷,这会儿没太阳了,我出去拾点柴火回来。”
今天下午已经吃过饭了,但是明天还得吃啊。得开火了,哪能少了柴火呢?
县城这边好些都使用煤球炉,但是除了筒子楼和职工家属院,老房子里面大部分都还是土灶。
稍微勤快些拾点柴火回来就够烧了,总比闲着去烧煤球强,煤也是要钱的。
周汉青应了一声,阿茶就背着筐子从旁边的小路上去了后面山里。
周汉青在家也没闲着,坛坛罐罐的高青阳都给搬进屋里了。但是他觉得放的不合适,不能放灶房里面,罐子里面的盐菜要远离油烟才能放的久。
所以他得挪到堂屋去。
还有堂屋,从家里带来得那些苞谷,南瓜,豆角,该收拾的都得收拾。
说起来事情还挺多。
不过有事情干才好。
他丢掉手里的拐棍,想把盐菜坛子抱去堂屋,结果蹲下去之后抱着坛子半天都站不起来,还摔了个屁股墩。
他坐在那愣了半天,然后放弃了,扶着坛子站起来,摸到拐棍拄着朝外走去。边走边嘟囔:“老了,老了就不中用了,连个盐菜坛子都抱不动了。”
八月份的天黑的晚,但是阿茶也没敢跑远。这会儿林子里郁郁葱葱的,实在不是捡柴的好时候,长虫,蜜蜂,豁剌子随处都能碰见。
捡了些松果,枯枝,又剁了两根干枯的白桦树,筐子就满了,暂时的烧水煮饭是没啥问题了。
回去把家里理一理,明天早一点。
离开学还有十来天时间,她得多攒一点柴火,柴火有了她才能再去考虑别的。
到家,筐子刚刚在灶房门口放下来,就听见周汉青喊她:“阿茶,茶哎,你赶紧瞅瞅看,咱们家得坛子是不是少了,是不是落家里了没搬完?”
“嗯?没有吧,我搬得,都搬完了的。”说着,阿茶就进了灶房,数来数去都是够的,空坛子她都是搬过来了的。
“够的,爷爷,够的。”
周汉青拄着拐棍坐在外面门墩上,满脸的不高兴。
已经快看不见了,阿茶把煤油灯点上,打算先烧上一锅开水,灌上两壶,然后再擦个澡。
高青阳整的真的很仔细,窗户上面的玻璃也给重新收拾了,还挂了窗纱,夏天睡觉不用关窗户,有夜风吹进屋里,凉飕飕的,怪凉快的。
收拾妥当,进屋闩门之后周汉青又喊:“阿茶。”
阿茶在堂屋边擦头发边应他:“爷爷,咋了?”
周汉青道:“哦,那个盒子。”
阿茶明白过来:“就在你床头。”
周汉青哦了一声:“没事了,你睡吧,明。”他伸手摸到靠墙的布口袋,摸到了口袋里面冰冷的铁盒子,然后挪到被窝里,抱着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中午刚刚吃完饭,周汉青就要阿茶陪着去邮电局。
“这么大太阳去邮电局?”
“哎,就这会儿去,太阳不大的时候你忙。”
阿茶应了一声,拿了草帽给他戴上,锁门扶着他去了河对面。
周汉青是来取钱的,早先买房子来过一回,他打算再来一回,趁着他还没完全糊涂,还能认得清楚钱,他得把该交代得给阿茶交代清楚。万一哪不行就不行了,稀里糊涂得走了咋办?
办完手续出了邮电局阿茶都还是恍惚的,她从来没想到,家里那么难,他们还有存款。早先买房的时候,她以为那是家里全部的钱了。
周汉青边走边絮叨:“我是因伤退回来的,没有要政府安置的工作,拿了一份安置费。后面陆续有补贴,但是不多。你爹,你爹有阵亡抚恤金,你娘走的时候我让她拿了一部分走了,拿了一大半。日子难过,她一个女同志没有钱更难过。不管是一个人也好,还是再嫁也好,有钱总归是好的。也算是全了你爹跟她的一场缘分。”
“你是不是在想,为啥我们给队上找补我都不把钱拿出来?”
阿茶扶着他,看着他:“为啥呢?”
周汉青笑了笑,花白的胡子抖了抖:“你以后会懂的。爷爷老了,不中用了,也不好说哪一天咽气。趁着这阵脑壳还没完全糊涂,该交代的都交代给你。你看着有这么点钱,其实也没有多少,买了房子剩下这么三四百块钱就是咱们所有的家当了。爷爷交给你了,以后就是你当家了。爷爷老了,人老了就不中用了,不中用了!”
之所以刚刚搬过来他就把铁盒子全部交代给阿茶,一个是他怕自己突然完全糊涂了,还有一个他就是想让阿茶知道家底子,能安安稳稳的把两年高中念完。
他陪不了小丫头一辈子,周成安这个当爹的也是个不合格的,没当到半点当爹的责任,那么他们用命换来的这点东西,就当作是他们自己,陪着阿茶。希望她以后的日子,脚底下能平顺一些。
四百多块钱,已经不少了,算是一笔巨款。
阿茶晓得家里还有这些钱心里确实踏实了不少。可是她大概也能明白,钱是死的,坐吃山空那是不可能的。过日子能省就得省,能拼还得拼。
爷爷老了,但是她长大了呀!
到家,周汉青擦了把脸在门墩上坐了,跟阿茶讲:“开学前,青阳要是还过来,你就去割点肉,招待他一下。这房子是他帮忙找的,搬家也是全靠他,得好好谢谢他。”
阿茶应了一声:“我晓得。”
“茶啊!”周汉青喊了她一声:“这一晃眼你都十五了,明年开春就是十六的大姑娘了。”
阿茶拿着锄头把墙根角下面翻了翻,撒了点菜种子下去,听见他这么说回头笑了笑:“爷爷,现在离明年开春还早呢!”
周汉青点了点头:“那也快了,也快了。这一年一年的快的很,再过两年,就该找对象了。”
阿茶愣了一下,哭笑不得的往阴凉处走,洗了手上的泥巴坐在另一边门墩上:“爷爷,你这咋突然想到给我找对象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