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看着她这样子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安慰她道:“我只是实话实说,告诉了你最坏的可能性。但是也不一定,好好配合治疗,注意一下,好起来也快的很。”
阿茶胡乱的点了点头。
那医生看着她魂不守舍的叹了口气:“人这一辈子就是这么回事,一代人送走一代。人老了,迟早有那么一天的。在他好的时候你好好的听他的话,照顾他,让他高兴高兴。这人呀,活着就是精神气,要高兴了,精神头好,啥病都能好。”
“我是个医生,我说的话你要相信,我是绝对不会骗你的。”
“你看我又不是光捡好的说,坏的好的我都跟你说过了。”
阿茶点了点头:“我晓得了,谢谢您!”
医生看了她两眼叹息一声摇摇头朝值班室走去。小丫头看着很可怜,但是在医院这个地方,每天都能遇见可怜人。他是医生,医生只能治病,不能救命。
高青阳从病房里出来的时候阿茶一个人站在那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一贯警醒的人连他走近都没察觉。
“阿茶,你咋了?”
阿茶回神,转脸看着他,眼睛通红:“我刚刚问过大夫了。”
“咋说的?”
阿茶转身,靠着墙缓缓蹲下来:“大夫说熬太久了,成肺炎了。又说他年纪大了,得了这种病不好说。”说完,伸手捂住脸狠狠得搓了又搓,她不想没出息得掉眼泪。
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她得坚强一些,她只有爷爷,爷爷也只有她。自己已经不小了,可以是他的依靠了。
高青阳也跟她一起蹲下来安慰她:“会好起来的,表爷他一心想看的就是你能考上高中以后到城里来,能有一个自己的家,为了你他一定会好起来的。”
阿茶点点头,吸了吸鼻子:“其实十月份那会儿我就不想上学了,但是我不敢跟他讲,我怕他生气。身体本来都不好,再一生气我怕会更不好。但是你说说我们家这个情况,今年喂了几只鸡下的蛋,大部分都找补给了队上。这还是前半年他一直在坚持着上工,我也早晚得拿点工分。”
“开年之后我是绝对不可能再让他去上工的,队上的保管员已经换了人,他那个身体也不可能再去地里跟大家一起上工。我要上学也没办法上工,这就很麻烦。两个人吃着队上发下来的口粮,却一点工分都没有,年底找补起来那真的是个不得了的数目。”
“说是等我考上高中以后有了工作慢慢的还,说是再熬几年就熬过去了,但是这两三年也好长呀,好难熬的。”
“我有时候就在想啊,上学有啥用啊?我连眼面前的困难都解决不了以后还能有啥出息有啥作用。”说着,微微垂眸,有水珠滴落在了脚前的洋灰地面上。
高青阳看着她道:“阿茶,眼前的困难都是暂时的,老天爷不会薄待不会辜负努力上进的人的。表爷一直希望你能好好念书,那是因为他知道,对于你来说,不只是你,对于我们任何人来讲,上学都是一条最好走的路,也是我们唯一的出路。”
“不管他的身体怎么样,你就是她的精神支柱,只有你好了他才能好的起来。如果你因为眼前的困难退缩了,因为生活而发愁放弃了,那你放弃的不只是你的学业,还有你的人生,还有爷爷对你所有的期盼。”
说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轻轻的拍了拍:“不要想太多,爷爷会好起来的。书也得继续念,有我在,不会叫你一个人去面对这些的。队上那边,我可以帮你去跟队长会计说,我给你做担保人。你只管心无旁贷的念书,照顾好表爷,三年半时间这阵想着好像很长,但是你想想你的五年小学,是不是其实也就是一天天的一晃眼也就过来了?
阿茶点点头,轻声给他道谢。
要不是高青阳一直引着她,她都不知道自己会走一条啥样的路。一生谢谢完全不足以表达她对高青阳的感激。
高青阳却因为这声歇歇格外不满意,没好气的敲了一下她:“你这是越大越跟我生分,小时候还说我是你最最好的朋友,最好的朋友就是要互相照顾互相帮助,长大了反而不及小时候了。”
阿茶冲着他咧嘴笑:“小时候不懂事,大了还能不懂事吗?那几年的饭不白吃了,年龄不白长了?”
在外面说了阵话,阿茶心里好受多了。两个人一左一右的趴在病床边上凑合了一晚上。
冷冰冰的病房没有一点温度,到了半夜的时候阿茶被冻醒好几次,后来暖和了睡熟了,是高青阳把她带来的军大衣给她盖上了。
天刚刚见亮,高青阳把该交代的都给阿茶交代清楚了,又跑去了一趟值班室,找人给阿茶暂时的要了一床被子,然后才揣着阿茶给的钥匙去招待所找车把式。
等回到队上,已经是晌午了。
肚子饿的咕咕的叫。
胡惠英临时给他拌了一点面疙瘩汤,问他:“情况咋样?”
高青阳在拖拉机上被吹的一身寒气,外面有一点点太阳也起不了多大作用,干脆弄了点柴火丢进火坑,把埋起来的火扒开,坐在那里烤火。
听见他娘问,顺口就答道:“不是太好,咳的太厉害,痰里面见血了,大夫说是肺炎,还怪严重,要是止不住,有可能变成肺痨。”
痨病那可不是个啥好病,年轻人都熬不住,何况那么大岁数。
胡惠英叹了一口气:“你说咋这个时候得这个病呢,好歹再熬个几年,阿茶再大一点。”
“人的事情谁说的来呀?生老病死都是自己没法控制的事情。”
说完,问胡惠英:“我爹呢?”大年三十还忙?
“去你幺大那去了,青峰想去当兵,闹腾的厉害的很,你幺娘死活不愿意,说是走的太远,又危险的很,说不定去了就回不来了。你幺大被娘俩闹的莫办法了饿,过来找你爹讨主意。这一天天的,他们家的事情找你爹讨的哪门子主意,要不是大过年的,我都不能愿意。”
“当兵?青峰哥想当兵?”
这又是哪一出?上辈子当兵的明明是他自己啊!
胡惠英嗯了一声:“态度坚决的很。前天你回来的晚,昨天吃了早饭你就去了对门,过来找你的你又不在。也幸好不在,他要干啥那是自己的事情,别人咋替他拿主意。”
正说着话,高明远从外面进了,看见高青阳就哎呦一声:“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要一直在那边呆着不回来呢!”
“本来是那样打算的,但是表爷一直说我,说大过年的不好跟他们一块在医院里呆着,我现在上班又不自由,难得回来呆几天,非要让我回来。我想了想,暂时的那边没啥事,先回来再说。”
“那在家能呆几天啊?”
高青阳道:“今天呆一天,明天一天,初二的时候就回县城。”
“那你厂子里是啥时候开工?”
“厂子里面过了初五正式上班。”这边讲究,破五才开市,工厂也一样。
初六开工他不可能初五才过去,他不放心阿茶一个人在那边守着个病人。
胡惠英道:“刚刚你还说在医院里住着没啥事嘞,你姐姐初二肯定要带小石头回来,大半年没见了,这回不能碰面,也不晓得你啥时候才又放假有时间。”
高青红头年五月的时候生了个儿子,取名叫李文东,小名小石头。这会儿刚刚能站起来走两步,还走不利索,不敢撒手,正是最好玩的时候。
提起外甥,高青阳又舍不得,想了想道:“初二的时候不会走太早,咋样也得吃过早饭,稍微晚一点,等他们来了我看一眼再走。”
说完问高明远:“青峰哥要去当兵?咋说起的?”
高明远清了清嗓子:“还能咋说,他都十八的人了,是大人了,要干啥自己也能拿主见了,你幺娘反对,你幺大是个墙头草左右晃,问我,问我起啥作用?我连我自己的娃儿搞啥都管不了,我还能给别人家娃儿拿主见?”
“不是,当兵是好事,我幺娘为啥不同意啊?”、
“说是太危险了,当兵都是要去打仗的,说不定出去了就回不来了。对门的周成安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高青阳嗤了一声:“不是,幺娘这个思想觉悟是真的很有问题啊,都要她这么想那不乱套了。再说了,现在跟早先也不一样了,小鬼子早就跑了,老将也退了,辛苦肯定辛苦,但是也没那么夸张。”
高明远看了他一眼:“我也大概是这么说了一下,青峰坚决的很,你幺娘再不同意也不可能把人绑屋里。到时候,审查通过,手续办好,该走肯定要走的。”
高青阳吃完饭站起身:“我去看看。”
胡惠英不放心的吆喝他:“你跟青峰说话注意点,不要给人瞎出主意,他想干啥干啥去,别人不能给他担那个责任。”
“我晓得。”高青阳应了一声就出了灶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