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产队就十来户人家，工分核算早几天就开始了，核算好了记分员上交给队上的工分再通知下去，到时间各家各户就会去对账。
每家自己也都有个本本，记着家里每个人每天挣的工分数量。即便不识字，画竖杠也得记一个，生怕干了活工分少了说不清楚。
阿茶他们家就她跟爷爷两个人，工分是她在记。她爷爷是保管员，工分简单好记，每天都是一样的。就她自己的要复杂一些，今天一个，明天两个，丰富多彩。
作为一个对工分十分看重的人，阿茶早就已经把自家的工分仔仔细细的加了好几遍了。
一般是错不了的。
到高明成家门上，院子里热闹的很，周成发跟队上的出纳胡正生都在。队上的熟面孔都在这里，来的比平时开动员大会都齐全。
周正全也在，牵着鼻涕虫小白菜。
虽然家里工分核算没他啥事，但是努力了一年，他还是想看看，今年是不是能不给队上找补了。
石开山跟石珍珍没来，就陈春芳娘几个，周秀兰跟她娘在一块，周正全站在院子边上远远的看着。十五岁的少年，因为常年吃不饱还得不停的干活的缘故，瘦弱的跟麻秆一样。幸好个子长了些
性子本来就是个跳脱的，早先因为爹死的突然，一两年都不咋喜欢说话，不过本性在那，渐渐的缓过来一些了。见了人还是喜欢说说笑笑的，只不过说话做事都比以前稳当多了。
见阿茶过来，他招呼了一声。
小白菜也跟着他喊：“茶——”
周正全纠正她：“不能喊，要喊姐姐。”
于是小白菜就很听话的喊“姐姐。”她两岁半多了，跟他哥哥一样面黄肌瘦的，一双大眼睛因为没肉显得格外的突兀。
头发乱糟糟的跟鸡窝一样，长了叽子，夏天周正全给剃了剃了之后就不见长，这会儿头发乱七八糟的也没多长。
两岁半多了，能走路了，但是说话还很费劲。也不是哑巴，就只能一个字一个字的。
阿茶蹲下来捏捏她的脸，顺便帮她把鼻涕个揪了：“你这跟园子地里面的小白菜完全不搭，就跟被泼了大粪似的。”脏的没眼看。
周正全道：“冬天，洗了容易生病，脏点没事。”谁不是这样脏着长大的，屁股才擦干净了几年啊，就开始嫌弃别人了。
行叭！
阿茶站起来问他：“你们家算完了吗？今年咋样？”周成贵刚刚死的那两年，他们家是完全的靠吃救济粮度命的，去年稍微好一点了，今年应该会更好一点。
欠了队上不少，只有啥时候不找补了啥时候才能慢慢还，一天还不清，就得被人戳一天的脊梁骨。
“没呢，我娘在那边等着呢！”
说完，问阿茶：“你们家算了没？”
阿茶扬了扬手里的本本：“这就要去了。”
话落音，就听见高青峰喊她：“阿茶，周阿茶！”
阿茶应了一声跟他道：“我先去了。”
说完就跑过去挤进了人群里。
周正全想着她手里拿着的小本本，满心羡慕。不知道自己啥时候才能摸到家里的本本。
不晓得啥时候，他以前最看不起的阿茶竟然已经成了他最羡慕的人。
阿茶钻进人群挤到高青峰跟前：“你喊我干啥？”
“轮到你们家了，刚刚喊你名字没听见？”
“咦，你还成了专门唱名的了，了不起！”
高青峰拍了她一下：“啥意思你？好心喊你还成了驴肝肺了。”
阿茶哈哈笑：“谢谢啊！”说完，不跟他打嘴仗了，把本子递给高明成：“表叔，我算好了。”
高明成接过去跟自己本子上记的对了一下，然后签字，再交给出纳和队长签字，再按队上今年一年的平均工分来计算是他们给队上找补还是队上给他们找补。
周汉青是保管员，那是个人人都羡慕的差事，跟生产队长一样，每天十个工分，还不用下地，就操心一下农具，粮食，安逸的很。
阿茶一天到晚的跟蚂蚁似的，天天攒工分，拉平那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队上今年因为天气的缘故，产量不高，所以工分没有去年值钱，但是抵了人头粮之后，爷孙俩还分到了十几块钱，还有一点票。
虽然说没有达到预期，但是也算是有进步了
为了让她开心，周汉青领了钱和票之后只把票收起来，钱全部给她，让她拿回家里晚上好好算个帐，把这一年的账都算一下。
虽然说拿回家回头还得给她爷爷，但是阿茶头一回拿这么多钱啊，开心的整个人都飘乎乎的。
从高明成家院子里下去之后，连蹦带跳的，嘴里还哼哼唧唧的哼着歌，刚刚过小河沟到岔路口就碰见张梅英，提着个篮子拿着小锄头从后面山上下来。
虽然坎上坎下经常见面，但是阿茶从来不喊人。
一开始张梅音还会喊阿茶一声，阿茶不应，时间长了，她就觉得这臭丫头一点礼貌都没有，懒得理会。
今天却有些意外。
阿茶跟没看见她一样正打算上自家院子里去，哪晓得她竟然破天荒地的主动打了声招呼：“阿茶，你这是从高家门过来吧？工分核算完了没有啊？”
阿茶今天高兴，走了两步又倒回头来看了她一眼：“就这么几户人家，算工分不快吗？我幺大不是去修路了吗？你咋没去核算工分呢？”
张梅英道：“那什么不是人太多了吗？我都想等着大家都算得差不多了，过去省得等。”
阿茶的眼睛往她的篮子里瞟了一眼，一点点大个篮子小的她早几年前都不提了，装了一篮子猪草，那点点也不知道是够喂鸡还是够喂猪的。
扯猪草不拿镰刀不拿铲子，拿个小锄头，真是个怪人。
反正平时也没啥来往，她自然懒得过多关注，着急回家数钱呢，就胡乱的应付了一声：“那你这会儿去吧，没多少人了."说完就跑了。”
张梅音瞅了她两眼，然后又往对门高家门上看了看，一路小跑着到家里，麻溜的开门进屋，然后关门。把篮子里的猪草剥出来，取出里面的草根，用水在灶房里先烧水，熬了一碗喝下去，剩下的跟她平时喝的药掺在了一起。
这是她废了好大心思找来的方子，避孕的。
她接到家里的信，叫她再等等，那边已经托人想办法让她回去了。
既然有回去的希望，她自然不能在这个时候再怀孕。周成林对她再好她也不稀罕，她这辈子都忘不了初来这里的时候这个男人的算计，她一定要离开这里。
阿茶到家之后在本子上写写画画的仔细算了个帐，然后跟周汉青商量：“爷爷，那我们就拿十块钱割肉吧！”
自己生产队喂的猪年底宰了，社员去买的话只要钱不需要肉票的，而且价格也和平时去肉联厂买肉是一样的价格，是个难得的机会，错过未免太可惜了。但是要按着之前想的买很多的话那基本上是没可能的。
他们今年的鸡蛋没能完成任务，那个钱没拿到，两只老母鸡卖了之后，还抵了一部分任务。
而且平时要吃盐，买煤油，她上学的铅笔本子，这些都是花销。
最重要的是，她爷爷的身体现在不好，说不定还得去找大夫拿药，那个也得要钱。
挣钱不容易，一分钱都得精打细算。
见她年纪小小已经会算着过日子，周汉青感觉很是欣慰：“行，你当家，你说了算。”
阿茶在那嘿嘿乐：“其实咱们家不缺肉，就是缺点油水。”
周汉青道：“已经很好啦，不要贪心不足。说起来，爷爷这还是沾了你的光，活了大半辈子了，还没有咱们阿茶有出息。”
前两年还没当保管员的时候他跟着人在地理上工，阿茶又小，工分根本就不够抵两个人的口粮的，年年给人找补日子，根本就是糊弄人在过日子。
也就是这两年，小丫头一下子懂事起来，长起来了，这日子也就松快多了。
阿茶道：“那爷爷你一定要好好的，阿茶以后让你沾更大光！”
“那敢情好，我可得多活几年。”
“嗯嗯，爷爷你要活到一百岁。”
周汉青笑着指了指她：“那要成老妖怪了。”
古语道：七十三八十四，阎王爷不要自己去。他们这的人没有几个能活过八十的，能活到七十几那就是高寿了。
计算好了，阿茶将钱交给他，剩下的事情就不管了，安心上学，马上又快要期末考试了。
高青阳要回来了，她说过要考第一，考不上那可就丢人了。
农历腊月初八考期末试，考完试宋成就跟队上打了招呼，开了介绍信回老家。九江公社这边太偏僻，两批知青下乡之后还没有哪一个过年挤火车回去的，他算是头一个。
回乡探亲自然是没人不许，只不过他这一走，安定了许久的知青心思又浮动了起来。
张梅音也不晓得怎么把周成林哄好了的，初十一大早，周成林竟然陪着她去了县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