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青阳草草吃了早饭四下看了看，出门又进屋，在睡房门外喊了一声：“爹，我走了。”
高明远没吱声。这天都还没大亮，一个人背着铺盖卷，拿着那些行李，他该去送的，但是一想到高青阳好好的中专不愿意念非要读高中，他那个火气就不打一处来。
没得到回应，高青阳抿了抿嘴，转身朝外面走去。
胡惠英道：“还怄气呢，我送你就行了，你不要管他，过些时候就好了。”
高青阳把压的实实在在的铺盖卷背在身上，挎着装衣裳的口袋，两手不空的提着热水壶和盆子等杂物：“不用送，我自己能行的。”
胡惠英拧不过他，没送，却依旧一路跟了老远。边走边叮咛：“自己的身体还是要注意啊，吃饭要吃饱，家里的钱够呢，够你上高中使的了。远了，礼拜天没啥事就别往回跑了，路上耽搁那么长时间不说还浪费车费。衣裳和钱票都给你带足了，放长假了再往回走，啊？”
高青阳反复的应着：“我晓得了。”
走了老远，回头看，他娘还站在那。
高青阳抬头望着天，把眼里的湿气憋了回去。没来得及伤感多大一会儿，边上的苞谷地里面就跳出一个人来。
“高青阳！”
阿茶提着个口袋，头上沾了好几片半干的苞谷叶子。
高青阳微微一愣，继而笑了：“你在这蹲多久了？”
阿茶道：“没多久，我看着你出门我才出门的。”门对门的，只要留意，啥都能看见。
说着，看着高青阳两手不空：“我帮你拿点吧！”说着，就把高青阳装着盆子等杂物的麻袋接了过去。
高青阳也不跟她争，走在她后面问她：“今天也要报名了，你啥时候去？”
阿茶道：“送你走了回头来顺便就把名报了。”开学，她也是四年级的学生了。
高青阳道：“我去公社坐车，你陪我走到李家坎那边就回来好不好？”
阿茶摇摇头：“我跟我爷爷说了要送你去公社的，顺便在供销社买点东西。”她以为高青阳家大人要送高青阳的，原本打算把准备的东西给他就回去。哪知道高青阳是一个人。这一下子走这么远，一时半会儿都不一定能回得来，作为朋友，当然要送一程，不然也太不够意思了。
高青阳也不戳破她，听着她叽叽喳喳的声音，只觉得哪怕就是走路心里也是欢快的。
“表叔还在跟你怄气吗？”这么远这么多东西都不送一送啊，以前可不是这样子的。关于高青阳考上中专却要上高中的事情，整个生产队都传遍了，都在说他脑壳有问题，看着挺懂事的娃儿咋在关键时刻对自己这么不负责了。
阿茶也晓得，但是她对高青阳谜之信任，总觉得他做什么都有自己的道理，肯定是不会错的。
高青阳“嗯”了一声。
说完，看着阿茶道：“我走了大概要寒假才能回来，没人监督你你可不能偷懒，要好好学习，我在县城等你，以后咱们都做城里人好不好？”
阿茶“嗯”了一声：“放心好了，我马上就四年级了，是高年级的大学生了。”
高青阳轻笑出声：“那就好，继续努力，考到第一，放假的时候回来给你带好东西。”
阿茶忙摇头：“可别浪费钱再给我买东西，我拿了你不少东西了，都没啥给你的。”隔三岔五的给她这样那样，都还不清了。
说着，想起了自己手上提着的口袋：“你考取高中了，我也没啥好送你的。这还是头年腊月份熏干的兔子，我给弄成了肉干，也没敢多做，怕这会儿天热不耐放，你拿学校里面去记得尽快吃了，不然放坏就可惜了。”虽然是肉干，比别的耐放一点，但是天热的时候也不经糟，放坏了吃下去把肚子吃坏了可就麻烦了。
高青阳没拒绝，深深的呼吸了几口气。
从醒过来之后，他这还是第一次跟小丫头分开这么久，真的不放心啊！但是，这条路他必须得走，他走在前面，才能让阿茶以后的路少些坎坷。
“深山里面一个人还是少去，我不在的话，你要走远了也可以找个伴，石珍珍就算了，平时你们一起上个学扯个猪草能行，要去深山里面干啥，你可以喊周正全一起。”
石珍珍，那就是个立不起来没啥心眼子的，倒是周正全，这几年大变样，看着已经立起来了，是个能守得住靠得住的。跟阿茶现在关系虽然不说有多近，但是也没早几年那么恶劣了，路上遇见都会打招呼，阿茶遇见他，时不时的还会帮着照看一下小白菜。
阿茶应了一声：“放心好了，我心里有数。你去城里了，不能上山了，我要是有啥好东西会继续送你家去的。”
“不用！”高青阳拒绝了：“你留着，我们家我一走，家里都是大人，大人咋可能还会要你一个小姑娘的东西，你拿去我娘也不会收的。”
“行叭，那我要是有了就攒那里，等你寒假回来再给你。”
高青阳伸手轻轻的揉了一下她的头，叹了口气。
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在两个人说话间很快就到了。
公社这边今年考取高中的人数在整个县名列第一，公社下面这些大队加起来一共二十多个高中生，算是近十来年不得了的好成绩了。
公社因此还组织了宣传队，锣鼓相送，热闹的很。
也不用他们一趟一趟的等班车，用拖拉机专门的送他们。
拖拉机走的慢，但是这个路本来就这样，就是班车也是慢慢吞吞摇摇晃晃，拖拉机再慢也慢不到哪里去。
何中书他们几位老师都在，还有公社几位干部也在。
名落孙山的张海涛眼泪吧唧的抱抱这个看看那个，轮到高青阳，心里复杂万分，抱了他一下又捶了他一下：“寒假回来再聚？”
高青阳笑道：“行，寒假回来聚！”
张海涛真的要哭了，他们关系好的几个人，就他没考上。尤其是陈阳那家伙，明明都是混日子，那家伙竟然混到高中去了，到城里去了。
嘴上说不出来，心里也清楚，自此，他们的差距就彻彻底底的拉开了。
说起来虽然就多那么两年，但是那就是一条分水岭，将他们的人生分的明明白白。
阿茶站在一边看着这热闹，看着拖拉机上绑着的大红花，一时间也激动起来。
等拖拉机走远，远到她站在那都看不见了，她这才抬脚去供销社买东西。来一趟总不能空手回去，家里的煤油洋火都要添了。
回头去，顺带的去大队报了名，到家，门是挂着锁的。
她折身去了仓库那边。
年年这会儿都开始忙了，今年也不例外。
“爷爷！”她吆喝了一声，没听见人答应也没见人影。瞅了半天才看见周汉青从西边的小路上过来。
“青阳走了？”
阿茶“嗯”了一声：“公社那边好多人送他们，好热闹。”说完又道：“表叔还在跟他怄气，都没去送他。”
周汉青道：“事关前途这样的大事情，咋可能不怄气。青阳这娃一向听话，这最紧要的关头也不晓得咋弄的。不过成绩是他的，学也要他自己上，千金难买他愿意。”
阿茶哼哼：“他肯定是有自己的想法。他那么聪明的人咋可能走冤枉路。他既然选择上高中，那肯定是他觉得上高中比上中专有前途。”
“你倒是对他有信心的很。”
“那当然，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我总是要站在他那边的。”
周汉青无言的摇摇头。
“这是找零的钱。”
周汉青没接：“你回去开门把东西放回去，钱也放回去，你晓得放哪的。”
阿茶嗯了一声，拿着钥匙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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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青阳这一路也不算寂寞，都是他熟悉的人，像是向学成跟陈阳他们都跟他关系不错，在颠簸的拖拉机里面说说笑笑的，带着对未来学校生活的憧憬，一路上暂时倒是没那么难熬。
不过到后来就不行了，路况不好，拖拉机突突突的颠簸的也厉害，颠的一群学生一脸菜色。
陈阳先前还在那感慨：“啊，我是真的没想到自己能上高中。我们一大家子没一个觉得我考得上的，原本就是等我初中混毕业给我找点事情干的饿，结果我嗖一下竟然整了个高中回来。”
潘云清问他：“你爹是不是很高兴？”
“高兴，咋能不高兴？你没看那个嘴巴咧的。这么说吧，以前我在他眼里就是一坨狗屎，现在这坨狗屎竟然开出来一朵花！”
一路上就他话多，结果眼看着就要到了他在那嚷嚷：“停，停车，快停下，我要吐了！”
拖拉机还没停稳当他就往下跳，还没能到路边上就真的吐了。
大清早出发，拖拉机进城到县一中门前停下来的时候已经是晌午时候了，那个太阳爬过头顶微微西斜了。
车把式不敢耽搁，等他们把自己的行李都拿完，鼓励他们：“都加油啊，等放假我来接你们。”
“那要得要得，你回去的时候也慢些！”
互相在门口挥手道别，高青阳他们一群晕车的年轻人背着行囊走进了县高中的大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