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到家，门口的刘淑芳就吆喝起来：“哎呀，我们的第一名学生回来了呀，啥时候领通知书呀，幺娘这要提前恭喜你，马上要成为中专生了呀！这说起来我们还是一家子，你这考上中专了我这个当幺娘的脸上也有光啊！”
高青阳打起精神笑了笑：“还不一定，考试这个事情说不来。不过，不管是中专还是高中，我总归会一直有学上就是了。”
话刚刚落音，胡惠英就从边上的猪圈跟前出来了。
高青阳喊了一声：“娘。”
“回来啦！考咋样？”
高明远抢先道：“还行！”说完，推了高青阳一下：“去吧，屋里歇着去。”
高青阳垂眸进了屋。
胡惠英脸上的笑渐渐就淡了下来：“咋弄的？没考好？”
高明远把自行车上面的铺盖卷给弄下来提进堂屋里面才“嗯”了一声：“烧着呢，别说。”
胡惠英眉头就拧巴起来：“咋烧上了？受凉了？前天去学校的时候就接二连三的打喷嚏，我说呢，都不放在心上。”
抱怨着，心里不由得担心起来。考试发烧，那咋可能考的好。
要是考不好没考上，也不晓得能不能再上一年再考一次。
胡惠英嘴上再没说啥，心里却已经盘算起来。
高青阳折腾了两个晚上把自己整发烧了，然后考试的时候又花了精力，这一觉睡的踏实无比。家里人的担心他不知道，阿茶来看他他也不晓得。
期末考试之前何中书自己出题给他们进行了一次摸底考试，他是按着那个摸底考试自己估计着来错题的。那个成绩，上不了中专，但是高中绝对没有问题。
然而一家子因为他这次考试，气氛低迷到不行。
一直煎熬到成绩下来。
说实话，高青阳看见成绩的那一瞬间都是懵的。
为啥都这样了他还是第一？
何中书对于这次毕业考试的说法是，题是市里统一给的题，难度提升，所以整体成绩都不太高——他还写了举荐信，希望能根据平时的突出表现，市中专能多录取几名学生。
虽然心里也清楚，这样的可能性不大，但是为了自己的学生，他该争取的还是要努力争取的。这是他带的第一届学生，他有很努力的教，大家也在很努力的学，都是很可爱很优秀的人。他希望班上每一位学生离开学校之后都能有好的前途，在各处发光发热。
然而高青阳心里清楚，他认真做的话，分数不会是现在这样。
高青阳带着成绩从学校到家这一路想了很多。到家之后心里已经平和下来。第一名，十有**会去中专，但是他想去高中，谁也拦不住他。
知道他今天领通知书，阿茶在院子里往对面看了好几回了，看见高青阳人影就往对面跑，人还没到声音先到了：“高青阳，高青阳！”
高青阳都还没来得及进屋就听见她的声音，折身到院子边上迎她。
小丫头被太阳晒的，头上尽是细细密密的汗，头发乱七八糟的贴在额头。
“咋样啊？”
高青阳看着那眼中的亮光扬了扬手里的卷子：“第一。”
阿茶一下子就蹦起来：“太好了，我就晓得，你肯定还是第一。”自从她知道高青阳考试的时候生病，十有**没考好之后心里就一直都不踏实。高青阳是谁啊，生产队乃至整个大队出了名的第一名，好学生。多少人羡慕赞誉，多少人想要也生这么个娃儿。一旦最重要的时候没考好，唏嘘的惋惜的肯定一片片，更有看笑话的那必不可少。
高青阳也笑起来。喊了她到阴凉处，家里人也都在，因为今天领通知书，哪都没去，都在家里心神不定的等着。
胡惠英张了张嘴都没敢问出口，生怕他考的不好，问了让他心里难受。但是细看他满面笑容的带着对门的小丫头进屋，心里又隐隐觉得应该没那么糟糕。
高青阳不等她开口问，直接道：“娘，还是第一，老师说去中专应该没问题，录取通知书要等两天才能到。”
胡惠英闻言，嘴巴一裂就无声的笑了，眼里带着潮气。
“娘去烧一条腊肉，咱们晚上吃肉，吃顿干的，让你爷跟你爹喝俩杯，咱们好好庆祝一下。”
说完，看了阿茶一眼：“回去跟你爷爷说一声，晚些别煮饭了，过来吃。”她这一高兴啥都不在意了。人多才好，越多越热闹，越开心。
阿茶忙不迭的摇头：“不了不了，我就来看看，我回去了，太阳下去了还要去割草。”说完，转身就跑了。
高青阳这才道：“还不确定，等录取通知书到了再说吧！”
胡惠英不以为然：“考了第一，那个录取通知书啥时候到你也是第一，肯定是中专没跑了。”
“娘！”
高青阳喊了一声。
胡惠英看着他的表情愣了一下：“咋了这是？考第一咋还不高兴了呢？”
高青阳抿了抿嘴：“我不想上中专，我想上高中。”要是没有意外，他这个分数上高中正合适。谁晓得老天爷这么会开玩笑，比摸底考试低了几十分还第一，简直了。
胡惠英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啥意思：“你疯了？能上中专为啥要去上高中？中专包分配你晓得不？”
高青阳当然知道，但是既然要参加高考，他就没任何必要去上那几年中专，没有任何意义。但是这会儿要咋说呢？
沉默了片刻，胡惠英已经气冲冲的出了门。
傍晚高明远从大队回来，胡惠英逮着就是好一通抱怨：“你说说这，这是不是考试的时候发烧把脑壳烧出毛病了，能上中专为啥要去上高中？包分配不好吗？你爹也真的是，为啥要说考上高中也能托人给找工作。托人那么好托？托人不要欠人情？”
高明远越听面色越沉：“说话就好好说话，不要带情绪。爹那不是为了青阳不那么紧张才那样说的？再说，青阳这马上十六的人了，他干啥他自己心里总是有数的，要上高中总有他要上高中的理由。你别在这跟我叨叨，我问问他，看看他到底是个啥想法再说。”
高青阳能给他说啥呢？
家里人都睡了，爷俩在院子边上的石头上坐了老半天，高青阳没给高明远任何理由。说他想离家近一点，说他想进厂？这些理由说出来他自己都想给自己一个大耳刮子，完全没有任何的说服力。
高明远这回也真的是生气了：“青阳，你这也老大不小了，自己以后要走的路自己心里该有数才对。一条摆在面前的直路不走，你却想要绕弯子，回头你还跟我说绕弯路是为了能快点到对岸，你觉得是你脑壳有毛病还是我脑壳有毛病？”
“你想想你从小到大这么些年我跟你娘为你操的心。别人家养三五个娃儿操 的心都不如我们养你一个操 的多。我们图个啥？图断气以后你刨个坑把我们埋一下？那哪样刨不是刨，我们这么费心费力的干啥？不过是想着你以后能好过一些，吃口轻省的饭。”
高青阳半天才道：“爹，我晓得，我也是想要一份好前程的。我这么打算有我自己的道理，上中专于眼下来说确实是最好的一条路，但是于将来就不见得能好到哪里去。中专上完了也不可能就留在市里面，还是得回来。我想去上高中，一个是离家里近一些，另外就是以后能留在县城发展得可能性更大一些。你看我们何老师，家里还是有条件的，但是他要不是赶上之前的运动，要不是住在公社边上，十有**也得去大队教书。我还年轻，想拼一把。”
高明远听了他的话半天都没吭声，坐够了，起身进了屋。
高青阳心里清楚，自己这会儿就是说一千道一万家里人也不可能理解的。但是他决定的事情选择的道路无论如何也不会改变的。
通知书是一个礼拜之后到的，高青阳他们这一届的初中生有三个去了市区，考入县高中的有二十几个，算是前所未有的好成绩了。
高青阳他们宿舍里面的向成学周亚军还有潘云清都考取了，陈阳，李意平，邓玉红也考取了。
对于高青阳不愿意去上中专而想要上高中这件事情，何中书也无法理解。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哪个不想走一条最好走的路，高青阳这样的选择到底图个啥？
即将开学，高青阳趁着天黑又去了一趟牛棚，在那边呆了好久。
九月初开学，胡惠英再生气还是不放心，早早的给准备了干粮，粮票，钱。被褥也是早早的洗干净缝好，和换洗的衣裳一起准备妥当。
高明远心里还压着火气，这一回没去送，胡惠英怎么劝都不起作用。
高青阳安慰她：“没事啊娘，我去公社那边坐车呢，不用爹送。我都十六了这点东西还是能拿动的。”
一号早上天都还没亮他就起身，家里人也都起了，高德兴絮絮叨叨的叮咛了一大堆，高明远自己在屋里没出去。他是真的难受，从小就听话的人，长大了咋就这么不听话了呢？有主见是好事，可是这是关系到前途关系到一辈子的大事情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