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她按照高青阳教她的土办法把兔子皮收拾了,晒干之后总感觉还有一股怪怪的味道,她就弄了一些金银花放在一块熏了一熏。秋天的时候又放了一些菊花,这会儿臭倒是不臭了,就是闻着味道怪怪的。
周汉青闻了一下:“不臭了,拿到外面散散味,回头我给你连起来,应该能给你做个衣裳。”攒了这么久,还是有不少的。
阿茶道:“我不要衣裳,你可以给自己做一件。”
“我是大人,不穿这个这个,这个看着多做起来没多少。你们小姑娘家不费料子,这个做了穿上还好看。”
“我要啥好看,遮住肉不露屁股就行了。你给自己做,就做个没有袖子的,把前胸后背护住就行了。你的棉袄都不能穿了,冬天要冻的又咳嗽了咋整?我年纪小不怕,我抗冻,再说我那个棉袄还是好的。”她爷爷冬天就只有一件旧棉袄,黑色的布都洗的发白了,上面好些补丁,但还是有好些地方的棉花露出来。
里面的棉花也有些年头了,硬邦邦的一点都不暖和。
家里还有件半新不旧的军大衣,她爷爷又舍不得咋穿,因为早晚都不得闲。
“ 再说了,我要是感冒了你还能照顾我,你要生病了我怕我照顾不好你。”
周汉青听着她在那叭叭叭的,就在那里笑,脸上的褶子笑起来就越发的深了。
“行行,我做个毛背心。”他的针线活只能算是凑合,纳个鞋底子做个鞋子还行,做衣服的话就有点费劲。
不过家里有现成的衣裳,比着上面来也难不了他。
没着急给自己做,先给阿茶做了一双鞋。
那双鞋做的可有时间了,从开春就开始纳鞋底子,一直到这会才整的差不多。特意的往大里做了点,鞋底子是加了棉花的,鞋帮子也打算加棉花的。这会儿要加兔毛棉花就省了,毛贴着肉也暖和的很。
家里那点点棉花,回头还有两张棉花票都去用了,给阿茶再做一身大一点的棉衣棉裤,就她这长个的速度,身上这套还能凑合几个冬,再大点就穿他新做的。
趁着他眼睛还勉强能看见,能做的都做些。这上了年纪,一年一个变化谁晓得自己到底能不能争气,能到啥时候。
剩下的棉花就得都攒着了,等阿茶考取了初中去住校,他要给丫头弹一床新铺盖。别人有的,他们家阿茶都要有。
心里早晚不停的各种打算,手脚也忙个不停。
就腊月这点闲工夫,自留柴山里面的柴得多砍一些。他手上还是有劲得,砍柴自然不在话下,但是往回扛就颇为吃力。所以得多跑几趟,一点一点的来。
阿茶还和头年一样,争分夺秒的往家里划拉东西。
这会儿山花已尽,秋叶已落,那些能吃的果子也早都没了,有的就是那些出来觅食的长毛畜生。
阿茶的弹弓现在打的是得心应手,但凡出门就没空手回来过。
家里烤火的后墙上面搭着的两根木棒上面早早的就挂满了东西。
高青阳去了公社,平时就没有人跟她一块了,就放礼拜回来也是急急忙忙的安排的满满的。十四岁的人已经算得上半个大人了,回来干的自然都是大人的活,得为家里分担了,自然不能再整天漫山遍野得到处乱窜了。
高青禾高青青现在跟她玩的倒是不错,但是阿茶还是不大情愿带着她们一起去山上。她不愿意叫太多得人晓得她在山里有多大的收获。不想再让人晓得她能从山上得多少东西。那些羡慕得极度的,酸臭味的目光和语言她一概不再愿意接受。
她跟高青阳在柏树坡挖的那个陷阱,里面的树茬子已经断了好久了,之前好像是有大东西掉下去了,上面铺的东西都被砸散了,但是因为他们没有时间过去看,掉下去的东西也不晓得是逃了还是叫别人偷偷摸摸弄走了。
阿茶学着他的样子,在那附近又挖了好几个小陷阱,不需要太大,上面也不需要埋太厚实,只要挖的够深就行了,上面就放一点点细枝桠,铺薄薄一层枯叶和土。
这样也有收获,前后一共得了不少东西,她时不时的就要偷偷溜进去看一看。
至于人家说的柏树坡有多可怕,有鬼什么的,时间长了她胆子大了,压根就没记起来这回事。之前还知道白天太阳大的时候再去,现在啥时候记起来啥时候就往那边跑。
傍晚的时候她背着背篓从树林里出去,刚刚走到乱坟堆脚步子就是一顿,心里咯噔一声差点快跳出来的感觉。
她听见有人在呜呜的哭。
要命了!天还没黑鬼就出来了?
她抬头看了看太阳,早就不知道啥时候落下去了,看着像是要天黑了,阴沉沉的。
傻大胆的她这会儿也被吓得不轻,只听见心里面砰砰砰的在跳,半天才挪动脚步,从边上绕了过去,都走到下面了她又不甘心。
心里面嘀嘀咕咕的,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鬼,到底长啥样子?鬼在哭嘞,她也有伤心事吗?
她还没见过鬼呢,不晓得是不是大人说的那么吓人。
好奇心实在太重,把筐子放在下面,自己又跑回去,循着声音找过去,蹲在坟堆后面手脚并用的循着声音朝跟前挪,快到跟前的时候才停下来朝那边看。
哪是什么鬼啊?明明就是周正全,背着小白菜,跪在周成贵的坟堆前哭的死去活来的。
哪是鬼吓人,分明就是人吓人好不好?
阿茶不是没听见周正全哭过,以前他整天捣蛋被揍,哭爹喊娘鸡飞狗跳的,热闹的很。
但是眼下这样孤零零的跪在坟前面呜咽,让人听着看着心里就难受的不行。
这么冷的天,他穿的还单薄的很。
这会阳历也十二月份了,算起来小白菜也八个月了。
但是看起来好像还是不大一点,前几天阿茶看见她能坐起来了,还能爬了。还自己从院子里爬到了路上,一脸脏的看不清鼻子眼睛。
这会儿被周正全给背在背上。
周正全哭,她也在那哭,声音还是小小的,跟猫叫似。
阿茶看了看周围,凉风吹的枯叶簌簌作响,天气越来越短,黑就黑了。她也不打算在这里多呆,准备走了。
转身幅度太大,勾住了坟头边上的树枝,发出一声响动。
把周正全给吓了一跳,哭声都还没来得及收入,一下子就炸了,壮着胆子吼了一声:“谁?”
阿茶回了一声:“是我!”
“你在这里干啥呢?”
大概是自己哭的样子被阿茶看见了,脸上有些抹不开,所以周正全此刻的语气算不得多好,凶巴巴的。
阿茶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还了回去:“这又不是你家大门口,你管我在这干啥了?”
说完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倒回头看着他:“你说你这么大的人了,遇到事情不想办法解决,跑到坟地里来哭。哭都能解决问题把日子过下去,那我天天跑过来哭。”
“我听人家说人越小越容易碰到不好的东西,小白菜本来长的就瘦,那么一点大,你还把她往乱坟堆这边带,要是有个啥,你养了这么久可就白养了。”
说完还跟大人似的长叹了一口气:“我跟你说这些干啥?反正呢,咱们两个也没啥交情,我跟你还有仇。我在这同情你谁来同情我呀?你就当我放了个屁好了。”
周正全这会已经不是一年前那个不知孬好只是蛮横往前冲的小屁孩了。
父亲陡然离世,妹妹的出生让他一夜之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最起码的,孬好话他还是能听懂的。是非也能分辨了。长个脑壳总算不再是摆在那装样子占地方的了。
看了阿茶一眼,忍不住又抽泣了两声,伸手在脸上抹了抹,转身一瘸一拐的就向山下走去。好像刚刚在那哭的人压根就不是他一样。
阿茶背着筐子不近不远的跟着他后头。
眼尖的瞅着他露在外面的脚踝有一道长长的血印子,不晓得是自己搞的,还是又被揍了。
想到周正全现在的处境,阿茶突然觉得自己没爹没娘的真的挺好。就陈春芳那样的娘,有还不如没有。
又是同情周正全和小白菜的一天。
周正全到家已经不早了。陈春芳已经在家里了,周秀兰也在。
饭已经吃过了,没给他留,他一瘸一拐的进屋烧水煮饭。
他娘那屋没锁,粮食他还是能拿到的。
之前是锁上的,门锁被他用锤子给砸了。
所以他才被抽了一顿,一条腿没有一处好的地方。
他把粮下进锅里,等煮起来才把小白菜放下来,放簸箕里面坐着。
看着他娘容光焕发的,头发梳的一丝不苟,身上穿着好些年没上过身的红花棉袄,马上黑了还往外去,脸色阴沉的几乎要结冰。
没人告诉他,路在何方,日子该怎样过下去。
他觉得他快要坚持不住了。
可是他必须坚持他要是不坚持,小白菜怎么办?还有这个家,他爹就算是死了,这里一匹瓦也都是他爹的,他得给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