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好也没办法,季节到了,该弄的都得弄起来,这可是一年四季里最主要的下饭菜之一。
周汉青那个腿上树是不行的,哪怕今天的天气相当不错,风不大,但是身体条件依旧不允许。
他弄了根竹竿,把镰刀磨的锋利无比,镰刀把儿跟竹竿捆在一起,就站在院子边上,捡能够到的树枝勾。
哪怕连树枝一起勾断了也不碍事,香椿树长的特别快,越断第二年发的越狠。
阿茶提着篮子在下面林子里面窜梭着,把勾下来的椿芽捡起来,顺便的把林子里面的棍棍棒棒的都捡了丢到外面去,回头弄了回去烧火。
下面这块地方也算是他们家的自留地,但是因为长了香椿树,魔芋,还有棕树,所以种东西就不咋长。冬天的时候撒点萝卜在里面,回头就种点高凉撒点荞麦在里面。这两样不咋挑土地,多少还能收点,都是粮食。
香椿树倒是遮不太狠,毕竟有那么高呢,棕树边上的叶子也能剁了,但是等到六七月的时候魔芋叶子散开那玩意真的太荒了。
周汉青到了那会儿就用棕叶把魔芋叶子给绑起来。
连续绑了两年,今年冒头的看着好像不多了,就边头边角的长的还不错,中间没几根了。
人家都说这玩意娇气,不能跟别的东西一起长,也不知道是不是被气死了。
反正,长那里也要到了冬天的时候就煮那么一回,他们家就两个人,随便挖两坨搅出来都够他们吃了。
香椿这东西到了季节,掰了还能发。
阿茶一共捡了要满两篮子,跟周汉青一起提去河里洗了,回头倒在院子里的席子上面先晾晒着,边晒边摘,把老的地方掐去。
等水干了,就撒盐搓,边搓边晒。
这个是周汉青在做。
阿茶去了自留地里面,捡蒜苗叶子掐了些,回头来可以跟椿芽搓在一起。回头来的时候还带了一把嫩嫩的蒜苔回来。这玩意吃起来不好吃,但是炒肉的话味道特别的好。然后泡在泡菜里面也相当的不错。
刚刚到家,就听见家下边陈春芳那歇斯底里的喊叫声,不知道又咋地了。
阿茶本没多想,却看见她爷爷丢掉手上的家伙什就往院子下面跑。
她给吓了一跳,忙不迭的跟了上去:“爷爷,你上哪?你干啥去?”
越往跟前陈春芳的声音越清晰:“娃他爹啊,你醒醒,你别吓我,你醒醒——”
周成贵?他咋了?
阿茶还没到跟前,不晓得啥情况。
不过看着陈春芳在那哭的厉害,张梅音和许红花也在边上。周汉民也在,在那哆哆嗦嗦的半不出话来。
“还在这干啥?赶紧去喊他们兄弟两个,人呢?都去哪了?赶紧把人往卫生院送!”
周汉青吼了一声,张梅音跟许红花这才反应出来,拔腿往院子外面跑。
阿茶只来得及看了一眼,周成贵一脸的血,然后就被她爷爷给刨开:“去,喊你成发大伯,让他赶紧过来,再看看青阳他爹在不在,赶紧的。”
阿茶应了一声就跑。不晓得周成贵这是咋弄的,就是看着怪吓人的。
周成贵是从树上掉下来的。
也不完全算是从树上掉下来的。他站在家里的大梯子最上面一格,站在上面勾香椿,那高度大概就是房顶到地面的高度。本来好好的,谁晓得脑壳突然发晕,脚下一软就从梯子上掉了下来。
院子边上不是那么光堂,掉下来脑袋就磕到了石头上。
等阿茶把周成发找过来,周成林跟周成礼也回来了,但是人已经不行了。
周汉民气的一口气没提上来,一下子就倒了过去,但是这会儿没人能顾得上他,因为陈春芳也不好了。原本还有半个月就要生了,哪晓得周成贵在这当口出了事情,陈春芳是个急性子,哪里经得住这样的刺激,当即就见了红。
周汉青没办法,只能在那主持大局,让张梅音跟着,找了几个人用滑竿把人送去卫生院。又让周正全去找给娃儿穿的衣裳尿布和被子赶紧跟在后面给送去。周成发帮着把周汉民给弄进屋里,掐了半天人中人才缓过来。
兵荒马乱的。
周成贵被放在门板上,还在大门外面的大板凳上放着。
脸上的头上血一点点的顺着耳根子往下淌,在门板上积了一大滩,然后从缝隙里面滴答滴答的滴在了地上。
周秀兰站在边上不敢靠近,哭的声音都哑了。
阿茶远远的看着,有些缓不过来气。
她不喜欢这一家子人。
不管是大人孩子她都不喜欢。陈春芳欺负她,周正全兄妹俩也欺负她,而周成贵这个大伯看见了从来都只当看不见,听见陈春芳骂他和爷爷也都装聋作哑听不见。
但是她从来没想过,人突然就这么死了。
有一瞬间,她曾恶毒的想过,这下好了,周正全和周秀兰跟陈春芳学的一天到晚的骂自己是扫把星,他们爹也死了,他们也一样是扫把星了。
可是这会儿看着这一家子乱成这样,看着周正全一脸的不知所措,看着周雪兰在这嚎啕大哭,她突然也难过起来。
到底是不一样的。
她从小就没有爹,不知道有爹是什么感觉。可周正全和周秀兰本来是有的,现在突然就没了,这还是不一样的。
但是这不是她能管得了得事情。
高明远在大队,是看见抬滑竿的人过去之后才晓得队上出了事,急忙忙的朝队上赶。
四月份的天已经热了,人死了在家里也没法久放。周成贵还年轻,根本没有棺木也不能有棺木,周成发请了胡明山他们兄弟,选了一块向阳的地方挖了井,把人葬了进去。
陈春芳在卫生院,折腾了半天,生了个瘦弱的女娃儿出来。
阿茶蹲在院子边上,看着周正全抱着襁褓坐在那里跟块木头疙瘩似的。许红花到底是过来人,虽然非常的不喜欢陈春芳,但是这个时候也不忍心落井下石。听着孩子的哭声,忍不住喊了周正全一声:“阿全,妹妹还没满月呢,赶紧抱屋里去,不能见风的。”
周正全眼睛通红,肿的还剩下一条缝:“二婶,要咋喂她,她哭了我哄不住。”
“那得赶紧给你娘抱去啊,让她给喂奶啊。太小了,只能吃奶。”
周正全,伸手揉了一把眼睛,再没吭声。
他不敢把妹妹抱去给他娘。
他爹死了,他娘也疯了,闹着要掐死他小妹。说他小妹是个扫把星,克死了他爹。
他不晓得该咋弄,不晓得。
家里乱的很,周汉民被周成贵突然摔死打击的有些缓不过来。
陈春芳跟个活死人一样躺在那。
坐月子呢也没人管,许红花好心给送了一回饭回去还被骂的狗血淋头的阿,说她是来看笑话的,然后就再懒得管了。
周正全带着妹妹,指挥着周秀兰,兄妹俩胡弄着做了他们人生的第一顿饭。饭熟了,舀了送进屋里,然后还得喂最小的那一个,最后才能轮到自己。
周正全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做一个梦,噩梦。他希望这个梦快点醒来,只要醒过来,一切都会回到远点。他爹好好的,他娘也好好的阿。他保证,回学校去好好上学,再也不调皮捣蛋了。
可是有的噩梦,做了就醒不过来的,一做可能就是一辈子。
天一天天热起来,阿茶每天早出晚归的遇到周正全的时候就多了,隔三岔五的都能在小河沟那碰见,他背着孩子在那洗尿布屎布。
十三岁的男娃儿还是正调皮的时候,还是很稚嫩的时候,可是他却已经开始承担起家庭的重担了。
陈春芳出了月子,整个人瘦的脱了形。刚好又赶上收麦子的时候,周成发起了个好心,给周正全安排了晒场的活。
在仓库那边给周汉青搭手翻麦子,一天六个工分,算是格外的照顾了。
他把割草交任务的活交给了周秀兰。周秀兰哭唧唧的说做不了,被陈春芳好一顿臭骂。
他们家里现在没有劳动力了。
周汉民半死不活的,陈春芳从出月子就开始找周成林跟周成礼,男人死了,她一个人带三个娃儿,没办法再照顾老人。
但是他们家占了的老房子她不愿意让出来,这兄弟俩哪个都不愿意去当那个冤大头。
这个事情还有的扯。
忙起来,阿茶中午放学回来做了饭要往仓库那边送。
她爷爷在坝子上晒麦子,坝子就那么大,割的越多堆的越厚,得不停的翻,中午这会儿太阳正大,自然没时间回去煮饭。
阿茶在这里碰见了周正全。
整个人再没有了之前的鲜活气息,看了她一眼,跟周汉青招呼了一声:“幺爷,我回去了。”
周汉青应了一声,他就去棚子下面把放在木盆里的妹妹背着走了。
小娃儿已经满月了,但是哭声依旧小,细声细气的,跟猫儿似的。
周汉青叹了口气,养大一个小娃儿不容易啊!
阿茶喊了一声:“爷爷,赶紧到阴凉出来,吃饭了。”
她整了一大壶开水,烙了苞谷面饼子,这样一口温开水一口饼,吃着也不热。
“我顺带的煮了苞谷碴子粥,舀起来了,到傍晚的时候吃起来凉快还省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