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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赵清爸妈回湖南以后,家里开始消停了些,这一天,张大昌难得没有加班,晚上八点多钟就回到家里,初六就把前些天同张包和赵清爸妈去看房子的事情说了一遍。她的本意是想让丈夫和好她一样表示反对,一起做做张包的工作,暂时别买房。岂料,张大昌却支持儿子买他看中的新房子。他说:“既然房子那么好,张包又带着赵清爸妈去看了,大家都满意,如果我们不同意买,所有人都会不高兴,所以,我同意张包的意见,把那套房子先买下来。”
“你玩笑开大了!”初六说,“你会当孙悟空变钱,还是像张包猜的那样私下存了什么不干净的钱?”
“你是我老婆,又是财务科长兼财务总监,我的一分一毫能逃过你的法眼吗?”张大昌乐滋滋的,“还好我一直守住底线,否则早被开除公职了,哪还能看着儿子恋爱结婚!”
初六:“一百五十万呀,你不是开玩笑吗?”
张大昌:“钱真的不是问题,我们把现在这套房子卖了,听说值六十万元,给张包四十五万元作首付……”
初六:“你是不是喝多了?怎么讲胡话了!卖了这套房,我们一家三口住哪里?”
其实,张大昌已得知自己患了肺癌晚期,医生私下告诉他,如果积极治疗,可能还有一年的寿命,否则可能只有三四个月的时间了。治疗?无非是开刀,切了一块又一块,再就是化疗,花钱找罪受,他铁了心,顺其自然,抓紧这两个月处理完紧要的事情,他想到这里,就说:“把这套房子卖了,给了张包四十五万元,还能剩十五万元,我们可以先租房子住,等张包的房子装修好了,我们再一起搬到他那里去住,也好好享受一下他们的高级公园房,特别是你住了五年的小杂物房,想想都太对不起你了!”
初六:“你那未来媳妇虽然嘴巴很甜,但性格和她爸一样太强势,我怕同她合不来。常言道,相见容易相处难,我宁可花钱在外面租间房子来住。”张大昌:“我们是当老爷家婆的,难道还怕她强势!再说,我们回家以后就各回各的窝,不去管她就行了,是不是?”
“还有张会呢,她又住在哪里?”
“张会马上就上大学住校了,她反而不用担心。”
包初六:“我总觉得卖了我们自己的住房去给他买新房有点不靠谱。你看这样行不行,让他们先租房结婚,以后有钱了再买新房,这样大家的压力都小了。”
“我们的压力是小了,但张包在赵家就抬不起头了,况且房价还不断在涨,过几年可能又不是这个房价了,我们就这么一个儿子,就让他高高兴兴地了却这个心愿吧。”
初六:“要不,我们就把两个孩子都叫回来研究一下,听听他们的真实想法?”家庭会议研究的结果是张大昌和张包主张卖掉旧房买新房,张会说她无所谓,少数服从多数,通过卖旧房买新房提议。
初六苦笑:“卖或者买,其实都是为你们好,既然你们都主张卖掉现在的住房,我也只好服从了。这个房子我们住了三十多年,记录了我们一家太多的故事。张包,你一定要记住你爸的大爱精神,在外面他是好领导好干部,在家里他是好父亲好丈夫。”
张包:“妈、爸,我一定永远铭记你们对我的养育之恩,新房子装修好以后,你们两个住大房,我和赵清住中房,小房嘛,就只好委屈小妹啰!”
张大昌:“你同赵清住大房,我和你妈还是住中房吧。这两天你抓紧把购房合同签了,我同你妈就去房地产中介看一看,争取卖一个好价钱。”
初六:“卖这个房子我心情不好,再说我还要上班,也不懂卖房买房这些事,你干脆负责到底吧!”
一个星期以后,旧房子顺利出售,卖了六十五万元,比预想价还高了五万元,买房者叫吴当然。他向张大昌表示,因为他要出国一段时间,昌北路的房子他们可以继续住用,几时收房会提前一个月通知。这意外高的售房价和宽松的收房条件,让张大昌非常感动,几次提出要请吴先生喝茶道谢!都被婉言谢绝了。
张大昌得了晚期肺癌的消息终于没被瞒住。有一天,市第二人民医院把电话打到办公室,希望厂领导和家属陪同张大昌到医院来研究治疗方案,化工厂李书记立即知会包初六陪同张大昌来到医院,找到他的主治医生。在张大昌再三要求下,医生坦诚相告,由于延误了治疗,癌细胞已严重扩散。目前的可行办法一是开腔手术切除癌变部分;二是化疗。根本治愈已经很困难,只能适当延缓生命,张大昌的态度十分坚决,一是不开刀做手术;二是不做化疗。只吃中草药保守治疗,尽量减少痛苦为上策。不管哭成泪人的妻子如何劝说,张大昌坚持两不原则,他说:“化工厂是肺癌高发区,过去厂里得了肺癌的人不少,不管开刀的还是化疗的,弄得人半死,几乎没有一个能逃过死神。”他唯一的心愿是减轻痛楚,走得安乐而有尊严些,医生也认为治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和家属交换意见后,表示只能尊重病人的选择。丈夫得了晚期肺癌,让初六如五雷轰顶,一下子就懵了!对近半年丈夫身体不适,她只当是工作太忙太累了,从来没有往那方面去想。怪不得他急着要把住房卖掉,把钱打给儿子买结婚新房。市化工局领导知道张大昌得了晚期肺癌,指示化工厂领导尽力配合医生,积极治疗,力争最好的结果。在张大昌入院治疗的第二个月,包初六就两次收到从香港寄来的美国产特效药,咨询过医生,确认收到的药是目前国际上最先进有效的可用药品。不管医院和初六如何努力,张大昌治疗了半年,自感死神一天天逼近了,征得医生同意,他回到家里来静养治疗。晚上,房间里就剩下张大昌两夫妇,初六在给丈夫翻动身子擦抹,张大昌说:
“辛苦你了,今天已抹了三次,不用再抹了。你坐下,在医院里人太多,一直没有机会同你好好说话,今天晚上就说说心里话。初六,我这一生做得最成功的一件事是什么?就是能娶到你这么聪明贤惠的老婆,多少人眼热呀,可谁都没有我幸运,谢谢你陪伴了我那么多年,还生了张包、张会两个这么优秀的子女。可惜呀,我走到头了,不能再陪你了。这辈子真快,没有让你享什么福,反而让你跟着我操心,是我对不起你呀,希望你原谅,别恨我!我的病主要责任在我,我在厂里分工负责生产,知道车间环境污染厉害,早想进行环境改造,也写了改造方案,可上面一直没有把计划方案批下来,拖了三年也没有改成。再不能拖了,否则还会有更多人丧命,我写的《广州化工厂生产环境改造的建议书和整改方案》放在柜子里,以后帮我送到厂党委去。我早已感到身体有问题,但因为工作忙、会议多、接待多,自己给拖了,以致一去医院就是晚期了,医生原来说我只能活两个月,现在已活了半年多,已经赚了四个多月了,这都是你细心呵护的结果,但我不能再这样拖下去了,费钱又费力,让大家跟着我受罪……”
初六 伏在 床上,握 着丈 夫的 手:“千万别这么说,你的身体健康是我们全家的幸福,只要你在,家就在,天就不会塌下来。医学发达了,你的病是能治好的,一定要坚强、坚持!”
张大昌:“好了,别安慰我了,趁我精神好把话说完,这套房子是卖给叫吴当然的男人,他当时说钱放着也没有什么用,买房子好过存银行,并不是急着用,他什么时候收房,会提前一个月同我们打招呼,你如果不想同张包住,可以先在这里住着,等他收了房再说,房子卖了六十五万元,我给了张包四十五万元,这半年我一病,估计也剩不了多少,你安排一下,张会读大学了,有可能就给她十万,作以后的学习、生活费用吧!以后我走了,单位会给一点抚恤金,你就留着自己做日常生活补贴吧。”
初六:“我不是揭你伤痕,还是分一点给小儿子王聪吧。”
张大昌:“他就不用给了,以前同吴彩云提过很多次,王聪不参加我们家的财产分配!”
初六:“我看着办吧,王聪毕竟也是你儿子。”
张大昌:“说到吴彩云,主要错在我,我没有管住自己,一时糊涂,希望你原谅我,也希望你原谅吴彩云,事情都过去了,她也认错了,就别再纠结了,那么多年孤儿寡母的也很不容易,好不好?”
初六哭着不断点头,想说话却泣不成声。
张大昌抓着妻子的手又说:“我很高兴有张包、张会这么优秀的儿女,这都是你教育有方的结果。但张包心意太高,赵清主意也大,他们的事你可能管不了,就尽量别去管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不能总是靠父母。你以后一定要过好自己的日子。人总有一死,与其疼痛折磨致死,倒不如痛快点安乐去死,要面对现实,让我过得更有尊严一些。丧事要从简,大家都别太难过。”
在最后的日子里,张会从bj大学赶回广州看望父亲,张大昌亲口告诉张会,王聪是大她两个多月的同父异母哥哥,希望张会原谅爸爸犯的错误。张会平静地接受了这一现实。
死神最终还是把张大昌唤走了。葬礼结束以后,初六转给张会十万元,叮嘱她以后专心学习,不用再惦记妈妈。不久,工厂给初六发了一笔抚恤金,初六凑够十万元整数给吴彩云送去,说是丈夫给王聪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