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看来没有广州户口,没有学历证书,没有主管部门的推荐信,想进工厂工作,如同天方夜谭!她诅骂自己,人人都有广州户口,这样重要的身份证明,怎么自己就从来没有听说过呢!想进工厂做工怎么会这么困难呢!她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也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抬眼望去来到了珠江大桥边。这里的江水更加湍急,有好些船工光着膀子拿着竹竿撑着货船艰难地逆流而上,滔滔的江水,让她头晕目眩,想想离开学校已经过了十天,想进纺织厂的美梦一次又一次地破灭,难道她的命运合该如此的悲惨吗?她还有活路吗?望着拍岸珠江水,她思绪万千,若此时自己掉了下去,世间有谁知道她的心酸和不幸呢!
也许二姐会记得。在宁兴临别时,二姐再三叮嘱自己要注意安全,实在不行就回去。初六无意中摸到了那个小钱袋,里面还有两元多,比刚到广州时身上只有九角钱多了两倍多呢。九角钱时,更准确地说连只剩八角两分钱的钱袋也丢了,身无分文的自己也没有绝望,都熬过来了。现在还有两元多,不算少了。自己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时候!海珠桥上的拉车大叔、环卫女工黄姐,甚至华侨宾馆的保安员服务员都有一颗善良的心。来广州时间不长,碰到的好人可不少。她不能就此倒下去,广州一定会有她的容身之地,也一定会碰到愿意帮助她的好心人。她这么想着,心情似乎平和了许多。她离开了珠江边,继续漫无目的地走着。热辣辣的太阳,灼得人睁不开眼睛。她没有目的地,只是顺着人多的方向走。太阳已经被楼房掩盖了。天快黑了,她抬头一望,门楼上方写着五个大字:荔湾湖公园。她在学校念书的时候,就听老师讲过广州的名胜景点,其中就有荔湾湖公园。她一下子又兴奋起来,因为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去过什么公园,今天有幸来到这里,就一定要进去看一看公园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公园的大门敞开,并没有人把守。她走了进去,听得到在树上栖息的小鸟在吱吱喳喳地叫着,鲜花的清香直扑心脾,令人神清气爽,愈往前走愈有一种鲜花簇拥的感觉。她转了一个大圈,里面有许多供游人休息的椅子,还有几个凉亭。她走进一个六角亭坐下,亭子四边都是供人休息的木条椅,清风徐徐,一扫白天的灼热暑气。她决定今天晚上就睡在这里。
她躺下不久就见到有人拿着手电筒到处照射,还在大声宣布:“清园了,都回家去了,不要再在此逗留了。”坐在附近的人一个个起身离开。初六只好也站了起来离开六角亭。可转念一想,那么晚了
离开这里能去哪里睡呢?她耍了一个小心眼,并没有走出大门,而是又转到了西边的湖边小路,在一个灌木林中躲了下来,判断管理员已经离开了公园,她再次返回六角亭里的木椅子上躺下,踏实地睡了一觉。
早上醒来,看到六角亭外有个观音像,她高兴得上前双手合十说:“不知道观音菩萨在这里庇佑着我,谢谢你保佑我,救助我!”包初六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又在公园里转了一圈,听人唱歌,看人跳舞。这里和海珠广场的情景差不多,中老年人居多,这里一批人那里又一批人在悠闲地唱歌跳舞练剑。她又看了一会,走出公园大门,太阳高挂,照得人全身冒汗。她一边走一边在思考今天的行程。但是想了半天,也没有想明白应该往何处去。她来到一个小餐桌边坐下。一个服务员见状上前问:“姑娘,想吃点什么?”
初六呆了一会,好像没有饥饿感,她摇摇头说:“就坐一会。”
她坐了好一会,服务员拿着抹桌布过来抹桌子,又说:“姑娘,上班迟到了!”上班?对,该去上班了。初六站起身顺着大路往北走去。不知不觉又走到了中山七路。在一间工厂门口,不时有货车进进出出。初六走近一看,门口左侧挂着个大招牌:广州第二轧钢厂,大概是下班了,许多工人走出大门。
初六怯生生地走近工厂。一位胖大婶
喝住她:“站住!干什么的?”包初六挤出笑脸:“我是来找工作的。这厂里招收工人吗?”
“找工作的?我还以为是来捡废品的呢!”
初六涨红脸:“我不是来捡东西的。我想到厂里来找工作做,大姐能否帮我问一下?”
胖婶冷冷地一笑:“姑娘,你找错地方了!你不看一看这是什么地方?这里没有女人能干的活,快走吧!”
初六笑:“那你不是在这里干得好好的?怎么女人就……”
胖婶大声地说:“我是体校毕业的运动员,来这里是因为以前工厂要组建篮球队,后来篮球队解散了,我就去了车间,不到一年就扭伤两次,至今坐立不安。车间里面的温度四五十度,别说干活,热也能把你热死!”
正在这时,有部大卡车开进大院,有六个工人赤裸上身大汗淋漓正吃力地将地上的钢筋抬上汽车。
胖大婶说:“看到没有?都是几百上千斤重的钢板钢条,大男人都没有几个干得动。在里面干活的没有几个不想出来,你还想进去!你能干什么!你从这往前走几百米,有一间化工厂,你可以去问一问。那里的活不重,就是味道有点难闻,闻惯了就好了。”
初六布满乌云的脸绽出一丝笑容:“谢谢大姐,那我去看一看。”
时值中午,太阳似火,烤得人连眼睛都睁不开。此时的包初六又饥又渴,环望四周都没有卖水卖吃的。但一想到再走几百米就能去到下一个目标,又给她增添了力量。
包初六信心满满地往前走。果然没有走多久,就来到广州第二化工厂大门口,一阵风吹过,一股浓烈的刺激性气味扑鼻而来。她望着门口挂着的大厂牌,地下还立着一块警示牌:化工重地,闲人勿近!
包初六走近门卫室,有位大叔坐在里面摇葵扇听音乐,她敲了敲玻璃窗。大叔打开窗门问:“你找谁?有什么事吗?”
初六说:“我想找你们的负责人,我想进厂里做工。”
“做工?”大叔打量了一下来人说,“行过路过的人都捂着鼻子匆匆走开,你还想进来做工?你知道里面是干什么的吗?”
初六大声地说:“我知道,是生产化工产品的。”
“知道什么叫化工产品吗?”
“知道,就是农药化肥、油漆涂料和强酸强碱等等产品。”
“看来文化水平不低哈,都知道了,
还敢找上门来要求做工?”
初六:“我不怕,学校教过我们怎么样做好防护的。”
大叔又说:“我这门口天天都有不少男男女女捂着鼻子快步绕过,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不怕死的姑娘,前面左转弯是荔湾北路,有几间针织大厂,那里干活干净轻松,工资也不低,你不如去那里问一问,我看那里适合你。”
初六心想针织厂若肯收留自己不早就去了吗?现在天气这么热,又饿又累,再也无法折腾了,她声音开始嘶哑:“大叔,麻烦你帮帮我,代我通传一下好吗?我什么都能干,也许厂里正需要一个扫地打杂的小工呢!”
“唉,真是没有见过像你这么死心眼的人!”大叔嘴上这么说着,却转过身去打电话,好一会他回过头来对初六说,“我打了两个电话都没有人接,估计他们在开会或者下车间去了。如果你愿意就再等一会,办公室是两点钟上班的。”
初六虽然很疲惫了,但仍然倔强,她知道自己已无处可去了,就说:“我不走了,就在这里等着。”她挪动一下身子,依靠在墙上。
大叔在同她闲聊:“姑娘,你姓什么?从哪里来的?”
“我姓包,包公的包,是从宁兴县来的。”
大叔感慨地说:“大老远就跑出来找工做了,怪不得人家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但是里面的工作又苦又累又臭,真的不太适合……”
初六:“我在乡下经常担屎挑尿锄地种田,我不怕苦不怕累,就怕饿肚子。”
“我倒一杯水给你。”大叔见初六状态不大好,说着就转身去给初六倒水。正在这时,有许多人从外面进厂了,一个身穿蓝布衬衣的青年男子走近门卫室,见到蜷缩在一旁的姑娘就问:“大叔,这个人怎么了?是你乡下来的亲戚吗?”
门卫大叔说:“不是我的亲戚,她是想进我们厂做工的,看样子是个实心眼的人,已经在这里站了整整一个中午了。”
这时又有几个穿着白围裙的大妈大姐进来打量着初六,她忙站了起来顺手撩开挡住眼睛的头发,向众人微微一笑,但脸色却显得灰白。她说:“我是从宁兴来的,因为家里的生活太难了,就跑出来想找一份工作养活自己,也帮补家里。”
围观的人七嘴八舌:“宁兴来的呀,听说广东地区数那里最贫苦的了。”“你今年多大了?为什么不去上学呢?”“家里还有什么人?”
初六:“家里有哥哥姐姐,都是种地的。”
“那你爸你妈不管你吗?”大家不停地问这问那,也许是戳中了
初六的痛点,脸色显得更加苍白了,她抹了一下涌出来的泪水,轻轻地说:“我爸我妈都死了……”
周围的空气一下子凝重起来,大家还能再问什么呢!这时依墙站着的初六再也撑不住倒了下来。胖大婶对穿着蓝布衬衣的青年男子说:“张主任,要不……”
叫张主任的男子用手去摸初六的额头说:“什么都别说了,她可能中暑了,邱大姐,你们先背她进去,凉快一点再说。吴出纳你去请医生过来。”叫做邱大姐的立即背起包初六就往饭堂走去,其他人也纷纷跟着去看能帮上什么忙。
到了饭堂,邱大姐把包初六放平躺下,开启风扇,有人拿湿毛巾给初六敷头,有人倒了凉开水给她喂水。紧接着医务室的医生也来给初六量了血压测了心率。他说:“她没有什么大事,低血糖又中暑了。这姑娘可能多日没有好好吃饭了。等会醒了给她吃一碗面条,休息一下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