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萧珪一行十余骑,在阳关镇将杜永先等人的热情欢送之下,走出了阳关的大门。
和上次走出玉门关时一样,萧珪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阳关城墙。
虽然大唐在西域设有安西与北庭两大都护府,驻兵数万,威势如日中天。但只要是亲身来到了这里的人,仍会有一种感觉——只要是走出了阳关或者玉门关,那就已经离开了大唐的本土。
因为西域永远给不了,大唐本土能够给予子民的,那些安宁与保护。
但风险与机遇,从来都是并存的。
西域的不宁与商业利润的巨大,似乎形成了某种正比。正因如此,才有了许多商人铤而走险,甘愿走上了这一条闻名古今的“丝绸之路”。也有许多人离开繁华安宁的大唐内地,来到了这一片充满战乱与杀戮的地方,寻找自己出人头第、建功立业的梦想。
萧珪由此联想到了,美国西进时期的淘金热,民国初期的闯关东,还有改革开放时期的下海潮。
虽然这些人所处的时代不同,所追逐的东西也不尽相同,但他们有一个很大的共同点——不甘平凡,勇于冒险。
并且他们相信,富贵险中求!
高大的阳关城墙,终于消失在了大家的视野之中。放眼四望,唯有连绵起伏的黄色沙丘。
此时,太阳已经升起来了。沙漠里的温度,不断攀升。
严文胜对同行的伙伴,不停的发出大声的呼喊——
“大家戴好斗蓬,防止晒伤!”
“全都打起精神来,管好牲畜不要乱走,千万不要掉队!”
“节约饮水,不要生病!”
“小心脚下的毒蛇和沙坑陷阱!”
大家纷纷应声,“知道了,严大!”
萧珪面露微笑,经过这一路的磨合,严文胜越来越像一个称职的“带头大哥”了。大家相互之间也都有了信任和默契,彼此能够更好的帮衬与协作。
不同心的人拼凑在一起,只是一群人,或者说是一群乌合之众。
如果同心协力,那就是一个“团队”。
现在萧珪感觉,自己和身边这些人,终于有了一点“团队”的味道。
阳关距离大唐与西域之间的必经中转站蒲菖海,约有一千里路程。其间多是无人的沙漠与戈壁,随时可能遭遇沙尘暴的袭击。
这注定是一趟,艰苦而危险的旅程。但是萧珪有着足够的信心,自己一定能够穿越这一片
危机四伏的无人之地,顺利抵达蒲昌海。
因为当年,唐僧一个人都从这里走了过去;自己现在,却拥有一整个团队!
数日后,洛阳。
一大清早,一名穿着军服的驿卒骑着快马来到了萧珪的家里,专找萧府的女管家影殊,当面把一口箱子和一封信交给了她。
影殊一眼就认出了信封上的字迹,乃是萧珪亲笔。她连忙叫来郑宪与宋闯这两位金吾郎,十心小心的把这个大箱子搬到了萧珪的书房里。
因为心情太过激动,影殊拆开信封的时候,双手都有一点发抖。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十分认真、一字不漏的把萧珪写来的书信,连续读了三遍。
其实萧珪的来信写得十分简单,只是闲话家常的聊聊数语。但是影殊从中看到了一句“影殊,我们都很想家,也很想你”。
整封信里,写的都是这样的白话。这让影殊感觉,就像是亲耳听到了萧珪在跟她说话,就像以往他们朝夕相处时一样。
不知不觉,影殊已是泪流满面。
萧珪还在信中说了,箱子里的东西影殊可以自行观看,但是千万不可对外泄漏,务必妥善保管万万不得遗失。
小心翼翼的收好信件之后,影殊打开了那一口木箱。里面整齐的堆放着许多的纸稿,全是萧珪亲笔所书。
影殊连忙拿起其中的一叠纸稿,仔细观阅起来。
没想到,这一发就不可收拾。影殊居然从一大清早看到了半夜,连饭都没能顾得上吃。
萧珪打从离开京城之后的一切所见所闻,全在这口箱子里面。
影殊看过之后,就像是自己也跟着他们一起,亲眼见到了那些引人入胜的风景名胜和千姿百态的风土人情。
当然,其中最为重要的是,萧珪对于吏治民生与军队内务的明察暗访。还有,他经历的那些巨大风险!
虽然萧珪在他的笔录当中,没有明确提及“寿王”二字,但影殊一点已经从字里行间得到了一个判断:寿王指使孟津漕帮,暗中谋害萧先生!
影殊百般担忧之余,对寿王与孟津漕帮更是恨之入骨。她迫切想要把这些事情拿去说给咸宜公主听,再让她转告给圣人知道。
或者是告诉萧嵩也行,老爷子昨天还来过府上钓鱼。
不再然,告诉杨玉瑶也行。枕头风吹起来,可能比公主、老臣这些人告状,还要更加有效——隔壁杨家的大
宅子正在施工建造,杨玉瑶时常会来亲自照管。
但是这些念头,都只在影殊的脑海里面一闪而过。因为他不敢忘了,萧珪已经在信件当中明确说了,不许她将笔记当中的内容对外泄露!
一向稳重而冷静的影殊,突然变得有一些焦灼不安,在书房里面走来走去。
她心想,先生不许我泄露笔记里的内容,肯定是有他的道理。寿王可不是一般的角色,他的背后还有武惠妃,以及追随在他们身后的一大批朝堂重臣。光凭几页笔记就想要将这样庞大的一群人扳倒,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但是,眼看着寿王正在设谋加害萧珪,他们现在每时每刻都置身于危险之中,影殊也无法做到无动于衷、不管不顾!
如此这般左右挣扎,让影殊变得越来越焦虑。
她甚至开始自言自语:“不行,我不能坐视不理!”
“我不泄露笔记当中的内容!我也不去找人告状!”
“但是,我一定要做点什么,以确保先生的安全!”
“还有,无论如何也不能耽误了,先生和公主的大婚!”
突然,有几声鸡鸣传来。
影殊恍然一惊,天都快要亮了,我居然在书房里呆了一天一夜!
看到书桌上堆满了萧珪的笔记,影殊连忙动手收拾起来。
她打开了书房的机关暗阁,墙的内里有着内嵌的铁质暗阁,常人难以发现和打开,就连大火都无法将它烧毁。
影殊把萧珪的笔记,全都藏进了这里。再将书房仔细的打扫与收拾了一番之后,她才稍微的吁了一口气。
此时天色已然大亮,影殊终于感觉到了一些困倦之意,准备回她自己的房间里去歇息。
这时,有一队色彩缤纷的车马队伍停在了萧府大门外,郑宪连忙找到影殊,告诉她杨夫人来了,说有事找你!
影殊心中微微一动,这莫非就是天意?!
来不及细想,影殊连忙去到前院迎接杨玉瑶。
虽然杨玉瑶还没有被正式册封为妃嫔,但是宫里宫外都已经知道,她现在深受圣人宠爱,是一位风头正劲的内廷红人。
虽然这些年来,圣人宠幸的女子已有不少,为他生下子嗣的妃嫔也不在少数。但是杨玉瑶给人的感觉,却是不大相同。
其中最关键的一点,以往从来没有哪个女子,能够削减圣人对于武惠妃的宠爱。圣人对于这一类妃子的宠幸,大抵也就
只是局限于“男欢女爱”和“传宗接代”。
但是自从有了杨玉瑶,圣人对武惠妃,是越来越冷淡了!
片刻过后,影殊和杨玉瑶在萧府的前院里面,见了面。
影殊正在施礼参拜,杨玉瑶一把将她拉住,笑吟吟的小声说道:“邻居来窜门,你拜什么拜?”
影殊说道:“杨夫人,今时不同往日,影殊蔫敢废了礼法?”
杨玉瑶笑了一笑,“你还是叫我三娘吧,听着顺耳。”
影殊面露笑容轻轻点头,“好,三娘。”
杨玉瑶打量着影殊,面露担忧之色,“影殊,你的气色怎会如此差劲,莫非是生病了?”
“没有,没有。”影殊连忙说道,“我只是熬了一夜,未能入睡。”
杨玉瑶好奇的问道:“一夜未眠,你干什么了?”
影殊笑了一笑,“没什么……”
“咦?”杨玉瑶怪笑了一声,小声道:“不会是,思春了吧?”
“怎么可能嘛!”影殊苦笑了一声,连忙说道,“只是,收到了一封,远方的来信。”
杨玉瑶眨了眨眼睛,拉着影殊就朝后院走,“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跟在她身后的几个宦官宫女,习惯性的跟了上来。
杨玉瑶回头说道:“边令诚,尔等在此等候!不许过来窃听!”
边令诚等人连忙应喏,站住不动了。
杨玉瑶拉着影殊,走到了后院小湖的凉亭中。
“就这里吧!我和萧先生,曾经也在地此叙话。”杨玉瑶低头看着水面,笑道,“你瞧,水下的那些鱼儿 ,比起当初可是长大了不少!”
影殊笑道:“三娘,你都已经入宫陪伴圣人了,还是这般风风火火的性子。”
杨玉瑶拉着影殊的笑,面带笑容的说道:“影殊,或许看在别人眼里,我杨玉瑶早已今时不同往日。但是我希望,在你和萧先生的眼里,我杨玉瑶仍是当初的那个三娘。”
影殊微笑点头。
杨玉瑶说道:“跟我说吧,出门在外的萧先生,遇到了什么麻烦?”
影殊微微一怔,心想杨玉瑶真是太聪明了!我还什么都没有讲,她就已经猜出了一个大概!
看到影殊有些犹豫,杨玉瑶问道:“怎么,不能说吗?”
“三娘又不是外人,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说罢,影殊把萧珪的信拿了出来,“这一封就是先生写来的信,三娘自己看好了。”
“好啊!”
杨玉瑶挺高兴,
接过信来展开一看,说道:“先生给你寄了什么东西来呢?”
影殊说道:“大约就是一些外地的特产,或是风土人情相关的小东西,多半只是留作纪念之用。”
杨玉瑶淡然一笑,故意问道:“其中,有我的份吗?”
影殊面露难色。
杨玉瑶笑了一笑,说道:“影殊,别骗我了。萧先生此一行可是用心颇深,并且肩负重任。他可不会那么闲,还专程给你寄什么外地的土特产。”
影殊无言以对,有点尴尬。
杨玉瑶说道:“影殊,你不必如此为难。因为我已经看到先生在信中说了,箱子里的东西绝对不可对外泄露。虽然不我知道,箱子里面装了什么。但我相信,先生如此必有深意。我会和你一样,尊重先生的意思,并且听从先生的吩咐。我不看箱子。并且今天的事情,我绝不对外泄露一个字。”
影殊如释重负的吁了一口气,“谢谢你,三娘。”
“但是!”
杨玉瑶突然话风一转,严肃的看着影殊,“你一定得要告诉我,萧先生是不是遭遇到了,什么危险?!”
影殊差点被她吓了一跳,连忙说道:“没有。”
杨玉瑶微微皱眉,眼神犀利的盯着影殊不放。
影殊突然感觉很不自在。渐渐的,这种感觉都快要变成了,如芒在背。
她不由得心中惊道……杨玉瑶,毕竟是和往常不同了!
“我知道了。”
杨玉瑶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影殊不禁有些愕然,“三娘,你知道什么了?”
“没什么。”
杨玉瑶面露笑容言语轻松,这让影殊感觉,当初的那个三娘似乎又回来了。
她拉着影殊的手又朝前院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影殊,我要给你看一个好东西。”
影殊问道:“什么好东西?”
杨玉瑶笑着说道:“昨天,湖州进献了一批十分特别的彩帛,这是任何市面上,有钱也买不到的上好衣料。我敢保证,就连元宝商会也没有这种彩帛——圣人赐我二十匹,我特意拿了一半过来,给你裁做几套新衣裳!”
影殊有点吃惊,“三娘,这可如何使得?”
杨玉瑶佯装愠恼的瞪着影殊,“这如何,就使不得了?”
影殊微微苦笑,说道:“三娘,我只是一介奴婢。哪能穿得如此尊贵的衣裳?”
杨玉瑶淡然一笑,说道:“影殊,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所以,你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