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的。
朝洛门板板正正地坐在马背上,百无聊赖地盯着不远处的车马——这两辆看起来挺结实的载具,装满了那所谓的“小叔叔”的全部家当。
不论是按照南人还是靼人的习俗,姑娘出嫁总是有东西做陪的,和亲帝姬当然也有嫁妆,虽然她所带来的诸多财宝在本质上只是呈给草原的贡物,但在零零总总地瓜分之后,总归有那么点东西是独属于她本人的附属品,不会被夺走。
比如说可以栖身的马车,比如说中原带来的衣裙首饰,再比如说……能够证明身份的印信。
而在帝姬病逝后,这些东西就自然传给了她的孩子,在当年也被鄂博带上了圣山,如今又跟着长大后的主人奔赴他的部族。
这本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毕竟去做客还得自带碗盘呢,这加入新部族当然要卷铺盖,真正让朝洛门意外的是那些赶车的奴隶——仅有的三个奴隶竟然都是南人,两男一女,全部上了年纪,但看起来都挺健康的。
真是罕见啊,能活到这个岁数的南人奴隶,而且他们的神情也镇定坦然,既不因环境的改变而多么惶恐,也不似圈养的畜生那样麻木,与普通的奴隶相差不小。
看来这位小叔叔在对待南人奴隶时相当宽容……甚至都算得上是优渥了。
朝洛门冷漠地打量着车马,尝试着以此去揣测他未来的小叔叔,只可惜他的观察没能得到一个安静的环境。
“……我觉得你们很能说到一起去嘛,你看,他有一半南人的血,你又那么喜欢南人的书,哈哈哈哈。”
巴根趴在马背上,叭叭叭地说不停嘴,自说自话嘎嘎乐:“你可以给他看你的那些宝贝书——你说,他还认不认识南人的苍蝇蚊子字?”
朝洛门:“……”
朝洛门轻轻引了引缰绳,避开巴根的口水,希望这家伙的无知不要沾到他最宝贝的坐骑,——与此同时,巴根也狡黠地笑了,引马上前毫不客气地占据了这个最佳位置,他同样讨厌弟弟这幅装模作样的假样,反正闲得无聊,不如捉弄一番。
达日嘎赤的怯薛*们笑看着两个少年的相互挤兑,他们都是看着这两兄弟长大的,不仅不干涉这种小摩擦,还觉得有趣。
也就在这个时候,山崖的过道上终于出现了那个熟悉的人影,众人立即从散漫的状态中回过神,齐刷刷地翻身下马:“那颜!*”
达日嘎赤大步走来,凝重的面庞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诸位,我回来了,准备启程吧。”
打完招呼后,这位首领又朝着族亲们侧了侧身,这才显出被他挡着严严实实的少年:“这是我最小的兄弟霍埃兰勒,从今日起,你们也要像是照顾兄弟子侄一样对待他。”
话音落下,众人的视线齐刷刷地汇聚到了这位新成员的身上,倒是达日嘎赤全不当回事,在简单的一句话介绍后,他便不再管突然出现的便宜弟弟(或者子侄,谁知道呢),直接找他的心腹去了:“巴日,我们的马匹休憩得如何了?辎重分配好了吗?能立即启程……”
如今圣山周围势力复杂,再加上时间紧迫,首领需要尽快带领队伍赶回挈绿连部,骑士们虽然也忙于准备工作,但好奇心却让他们不约而同地关注起那个新加入部族的黄金血脉。
朝洛门同样不能免俗,他虽然早就偷看过霍埃兰勒的样子,但在这样近的距离下,他克制不住地升起了这样的疑问——这个人真是,他怎么能明知道自己长什么模样,还穿着红袍?
一旁的巴根大约联想到了什么猥琐的事情,正像是发情野狗一样嘿笑,而其余人也在小声议论:
“你说他多大了?怎么只长个儿不长肉?”
“我听说圣山上可吃不好,雅达勃颚们一天就吃一块肉干配雪水……失敬失敬!”
“那不对,总得有干酪吧,我送过两次供奉,都是干酪炒米。”
“怎么长得和女人似的,咱们族里的姑娘也没有这样的……”
“干酪能补什么,小孩子吃肉才能长肉。”
“有道理,要不怎么那么瘦呢,这看起来像是吃草长大的。”
朝洛门听得无奈,心道这也许是因为南人的血脉,据说中原以南的男人们都长得和女人似的,都连毛都不怎么长,更别提代表着力量的血肉筋骨了。
且不论这个草原上的少年对南人有着怎样古怪的刻板偏见,那个霍埃兰勒可像是根本没听到这些议论似的,他完全没有自我介绍的意思,只对着达日嘎赤说了几句话,随即径直走到他的奴隶那里,看样子似乎是在嘱咐着什么,非常的我行我素,一副孤狼做派。
朝洛门挑了挑眉,只当这人生性孤僻傲,远不如他们草原汉子爽快豪情,于是越发地不认可这位小叔叔起来。
眼看着启程在即,,再也耽误不得,达日嘎赤的心腹下属巴日终于走到新成员身边,而且给他牵了匹不错的马——骑士们远行是必定要配备换乘马匹的,达日嘎赤和他的怯薛们是部族里的精锐,每人都配备了两到三匹马,这匀一匀倒也能挤出空闲坐骑。
霍埃兰勒这一回倒是低了头,可算是露出了一个笑容,大约是在和巴日道谢,随即他又温柔地拍了拍马匹的脖颈,也不见怎么的就换来了马儿亲昵的磨蹭,随后他又利落地翻身上马,动作轻盈得像是没有重量。
朝洛门手中整理着缰绳,却仍旧不由自主地望着这少年的方向,直到此时,他紧皱的双眉这才稍微舒展了一些。
倒还像个样子……
能被马匹所喜爱的人,总不该是什么大奸大恶的家伙。
草原上的大兄弟们还是很淳朴的。
缪宣骑在马上,一边跟着队伍赶路一边瞅着他的小地图,忍不住在心中这么感慨。
即便这只是第一次见面,挈绿连部的骑士们就全都变成了绿点,包括他凭空得来的好大哥(或者叔叔或者亲爹),以及两位年纪最小的少年——他们应该都是达日嘎赤的孩子,而且还是有继承权的那种。
与农耕文明所习惯的长子继承制不同,靼人的传统是幼子继承,这规矩让缪宣联想到猛兽种群。
在许多习惯群居的猛兽社会中,往往是代表着首领的雄性拥有最大的权利,其余年长的子代们随着年龄增长而依次独立,只剩下最年幼的子代,拥有继承父辈地盘的最大可能性。
环境果然是文明的第一缔造者,人类社会也是优质的可塑性种族。
在这种制度下,靼人的不足也能维系相对稳定的社会结构,不过这条规则也有相应的限制,比如说,被广泛认可的继承者必须出自正妻。
换言之,缪宣此次的身份是不具备继承权的,毕竟在这片大草原上,从南方来的女人并没有什么值得尊重的地位,即便她是出身大政权的公主,也只是个地位特殊的妾室——和亲的背后是两大势力的竞争与合作,而日渐式微的南人政权无法为他们的帝姬争取更多权益。
缪宣在来到这个世界是正是建模十岁那年,早已经在圣山上堆了十年的雪人,他当然没见过生母,便只能从南国帝姬的寥寥遗物中隐约窥见那个曾经鲜活的美丽生命……
以及她至死也回不去的故土。
多么不可思议啊,那些封存了十年的书籍中,竟然还萦绕着小豆蔻的暖香。
“有人来了!”
在井然有序的赶路中,马队里最年幼的那个少年突然示警:“是我们部族的人,应该是信使……等等!是个女人!”
众人皆是一惊,他们都是最了解挈绿连的人,因此也很清楚族内的战力,有留守的诸位勇士在,出了什么事情需要一位女人来报信呢?
说到底,战斗可是男人的事情——虽说女性和男性在长生天的恩泽下是平等的,但男性所获得的能力往往更侧重于厮杀和战斗,因此和祭祀正相反,战争似乎更偏爱男人。
信使换了人,只能是因为小营地中出现了突发状况,达日嘎赤当即做出判断,他点了几个人的名字:“分队,你们随我先行!”
在短短几分钟内,首领的指令得到了完美的践行,这支经验丰富的队伍极其高效分成了两部分,一队是疾行奔袭的战士,一队是运送缓慢的辎重,前者将提高机动性以方便直面战斗,而后者则以稳妥为先而保重补给。
这样的分队方式是极其熟练的,也不知道骑士们曾有过多少次配合,但问题是缪宣还没和大部队磨合过,简直是转学生第一堂课直面小组活动,所幸班长巴日同学还记得转校生,百忙之中不忘示意缪宣留在后队。
缪宣扯了扯缰绳放缓速度,其实即使没有巴日的示意,他也决定留在后队。
准确来说,霍埃兰勒现在还不算是挈绿连的人,他就算想可能帮忙人家还不乐意,没准还嫌弃你插手家务事,在没弄清楚情况时最好还是不要妄动,再者他本人的家当也在辎重队里……
其实财物和干粮都不算什么,但霍埃兰勒母亲的遗物却得好好保管的,而且更重要的是,随车赶路的还有三位老宫人,他们都曾是帝姬的侍从,在经历了数次动荡后幸存下来,自小照顾霍埃兰勒长大,缪宣是把他们当成家人看待的——
但缪宣也同样清楚,这片草原只把他们当成奴隶,除了他之外,不会有人去在乎几个南人奴隶的死活。
两队分流,先者很快就消失在了茫茫草原上,领头的当然是达日嘎赤,他甚至带上的那两个半大孩子,这不是徇私的时候,只能说明这两个少年已经有了匹敌壮年勇士的实力。
与此同时,辎重队伍虽然也提高了行进速度,但到底要慢一些,所幸带队的人是挈绿连首领最信任的心腹巴日,这个模样憨厚的汉子在此刻表现得非常冷静沉稳,狠狠地安抚住了骑士们躁动的内心。
班长就是不一样啊。
队伍一路闷头向前,很快,后队也和报信的人相遇了,那是一位健美的姑娘,她骑着高头大马,满面闷红,神情凝重,手中的皮鞭挥舞得猎猎作响,在看到辎重队时才放缓了速度:“阿爸!”
巴日赶上前去:“乌日娜!到底怎么回事?!你见到那颜了吗——”
“我已经与他们会和过了、那颜让我来找你们!”姑娘口齿清晰地喊道,“土剌偷袭了我们的小营地!”
土剌也是一个不小的部族,这两年来和挈绿连屡有矛盾,辎重队的骑士们闻言顿时哗然,而缪宣则得先在心里盘一遍草原势力,这才弄清楚了这件事情楚来龙去脉。
靼人逐水草而居,随着季节的变化而迁移,因为需要豢养大量的家畜,在不起冲突的时候,不同部族的驻扎地点之间必须保持着相对宽阔的安全距离。
然而草原上的资源总是有限的,水草最丰美的地方当然属于最强大的部族,而吃不到肉的小部族就只能抢口汤喝。
在这种情况下,假如不依附大部族,那规模与定位相似的部族就很容易产生摩擦,土剌和挈绿连的矛盾就根至于此,而随着天气渐寒,这矛盾也越发激化。
巴日压低了声音追问女儿:“你离开的时候战况如何?我们的勇士来得及反抗吗?留在营地里的其他人呢!”
乌日娜到底是年纪小,不如她爹稳重,没藏住脸上的神情:“我本来就外面,在偷袭一开始就赶来报信了,大哥他们能保护营地的,就是、就是——土剌的人把阿拉坦和格日勒图掳走了!”
她喘了口气,难忍愤恨道:“他们太卑鄙了,偷袭营地只是幌子,他们就是冲着那颜的小儿子们来的,速度最快的人已经去追了,我也跑得快,就让我来这边报信。”
两人的对话又轻又快,队伍里也只有缪宣能听个清楚明白,也知道这事情算是麻烦了。
这大草原何等辽阔,如果是掳了人逃走,而救援又迟了一步的话……在正常的情况下,那几乎是追不上的。
巴日很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他咬紧后槽牙,先拍了拍女儿的肩膀:“乌日娜,做得好,你的消息很及时!你先歇口气,剩下的就交给那颜和阿爸。”
小姑娘终于松了口气,她是非常相信父亲与首领的,于是果真放下了心,但缪宣却知道巴日并没有他表现出的那样笃定——这位汉子的手背青筋暴起,差一点就要捏断手中的皮鞭。
看来情况并不乐观,挈绿连里大概没有天恩专精追击的勇士,即便是那个最先发出预警的少年,他的天恩也只和探测有关……
在这一刻,缪宣罕有地人情世故了起来,大约是他师父临别的嘱咐超强生效,或者大雅达的增益buff砸得准,他决定帮一把他即将加入的部族。
再说帮助救援人质么,也是日行一善的愉快小事。
缪宣朝身后的比了个手势,得到回应后才打马上前,他赶到巴日的身边,开门见山道:“巴日,我都听到了。”
巴日一惊,随即惊疑不定地看向他。
“我的天恩在速度上有些优势,而且能够做到大范围的探测、追踪和狙杀。”缪宣指了指前队离开的方向,这么陈述道,“让我也去。”
二十两银子少是少了点,但放到现代也是八千到一万块。
而目前大虞朝一名普通士兵每月最多也就一两银子,一名百夫长每个月三两银子。
也许他会收吧。
另外,秦虎还准备给李孝坤画一张大饼,毕竟秦虎以前可有的是钱。
现在就看他和秦安能不能熬得过今夜了。
“小侯爷我可能不行了,我好饿,手脚都冻的僵住了。”秦安迷迷糊糊的说道。
“小安子,小安子,坚持住,坚持住,你不能呆着,起来跑,只有这样才能活。”
其实秦虎自己也够呛了,虽然他前生是特种战士,可这副身体不是他以前那副,他目前有的只是坚韧不拔的精神。
“慢着!”
秦虎目光犹如寒星,突然低声喊出来,刚刚距离营寨十几米处出现的一道反光,以及悉悉索索的声音,引起了他的警觉。
凭着一名特种侦察兵的职业嗅觉,他觉得那是敌人。
可是要不要通知李孝坤呢?
秦虎有些犹豫,万一他要是看错了怎么办?要知道,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跟以前可是云泥之别。
万一误报引起了夜惊或者营啸,给人抓住把柄,那就会被名正言顺的杀掉。
“小安子,把弓箭递给我。”
秦虎匍匐在车辕下面,低声的说道。
可是秦安下面的一句话,吓的他差点跳起来。
“弓箭,弓箭是何物?”
什么,这个时代居然没有弓箭?
秦虎左右环顾,发现车轮下面放着一根顶端削尖了的木棍,两米长,手柄处很粗,越往上越细。
越看越像是一种武器。
木枪,这可是炮灰兵的标志性建筑啊。
“靠近点,再靠近点……”几个呼吸之后,秦虎已经确定了自己没有看错。
对方可能是敌人的侦察兵,放在这年代叫做斥候,他们正试图进入营寨,进行侦查。
当然如果条件允许,也可以顺便投个毒,放个火,或者执行个斩首行动啥的。
“一二三……”
他和秦安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直到此时,他突然跳起来,把木枪当做标枪投掷了出去。
“噗!”
斥候是不可能穿铠甲的,因为行动不便,所以这一枪,直接洞穿了他的胸膛。
跟着秦虎提起属于秦安的木枪,跳出车辕,拼命的向反方向追去。
为了情报的可靠性,斥候之间要求相互监视,不允许单独行动,所以最少是两名。
没有几下,秦虎又把一道黑色的影子扑倒在地上。
而后拿着木枪勒到他的脖子上,嘎巴一声脆响,那人的脑袋低垂了下来。
“呼呼,呼呼!”秦虎大汗淋漓,差点虚脱,躺在地上大口喘气,这副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
就说刚刚扭断敌人的脖子,放在以前只用双手就行,可刚才他还要借助木枪的力量。
“秦安,过来,帮我搜身。”
秦虎熟悉战场规则,他必须在最快的时间内,把这两个家伙身上所有的战利品收起来。
“两把匕首,两把横刀,水准仪,七八两碎银子,两个粮食袋,斥候五方旗,水壶,两套棉衣,两个锅盔,腌肉……”
“秦安,兄弟,快,快,快吃东西,你有救了……”
秦虎颤抖着从粮食袋里抓了一把炒豆子塞进秦安的嘴里,而后给他灌水,又把缴获的棉衣给他穿上。
天还没亮,秦虎赶在换班的哨兵没来之前,砍下了斥候的脑袋,拎着走进了什长的营寨,把昨天的事情禀报了一遍。
这样做是为了防止别人冒功,他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何种环境。
“一颗人头三十两银子,你小子发财了。”
什长名叫高达,是个身高马大,体型健壮,长着络腮胡子的壮汉。
刚开始的时候,他根本不信,直到他看到了秦虎缴获的战利品,以及两具尸体。
此刻他的眼神里面充满了羡慕嫉妒恨的神色。
“不是我发财,是大家发财,这是咱们十个人一起的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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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6 章 铁骑踏山河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