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阴县坐落于澄河入江口左岸的原野之上,背靠山丘,面朝大江。
洪水褪去,秀丽的城池重见天日,以县城为中心,三面皆是广袤的农田。
从码头到县城的官道自田野间穿过,大路两旁的田地皆已被翻整过。水田里插着成人半臂高的幼苗,旱地里堆着一丛丛小土包,有的秧着细芽,有的底下不知埋着什么种子。
四下散落着忙活的百姓,和着那星星点点生嫩的绿,却呈现出欣欣向荣的气势。
一行人戴着草帽徒步前往,一边听莫弃争向他们介绍:“我们把洪水没有带走的淤泥全都夯进了田地里,耕土日后就会更加肥沃。保存的稻苗有限,移栽过来也不知能长成多少,所以加紧种了不少甘薯、苞米和各种豆类做备用粮。然后在稍微瘦一些的地里种了应季的蕹菜、豆角、南瓜、秋黄瓜之类,一两月就能开始收成。”
他说着说着,颇为感慨:“多亏许大人从广泉路带了种子回来分发给我们,不然我们不会这么快就能播种下地。”
“制台大人给每个地县都有预备,但像你们这么快落实的也是少有。”黄主簿显然对江阴县城外的这番景象十分满意,笑道:“哦对,大人对你从洪泛之后的一系列处理大为赞赏,有意让你总结经验具表上书,他好印发给各州县,让他们也有个摸索学习的参照。”
“若是能帮到各地百姓,下官肯定是愿意的。但各县地理条件和民生情况都不尽相同,以我县的办法去套别县,是否会水土不服?”
“经验是死的,人是活的,要是只会照猫画虎,那也没必要再在县令的位子上赖下去。当然,不只是你江阴,江南路内其他灾后反应迅速、处理有效的都会上这么一道书。再这之后,大人也会将你们的上表一并递到宣京,请吏部将其作为考评你们的依据之一。”
莫弃争拱手称是,“下官明白了。只是这些都是身为父母官应该做的,不必多劳许大人特意为我等请功。”
黄主簿“欸“了声,特意停下脚步,看着对方说:“这就不对了啊莫大人,这些都是政绩,你该争取的就得争取。恕我直言,也就是许大人做过你的上峰,知道你的心性和能力,不是贪腐庸碌之吏,所以才处处尽力提携你。若是换成现在这位郑知州,你要想动一动位置,怕是还有得磨。”
“既有一心为民的抱负,就更得往上爬才是。须知你越往上,你说的话做的决定才越有分量。“他说罢,再看向旁侧一直安静倾听的贺今行,“小贺大人,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少年微微一笑,“黄大人言之有理。”
他答得认真,不是随意应承。黄主簿越看越觉顺眼,忍不住多加提点道:“相爷派你来,就是对你抱有期许,给你机会让你多多历练。我家大人,甚至相爷本人,都是从地县做起来的。你这么年轻,更是大有可为。”
“下官明白。”贺今行点点头,再拱手道:“下官也很感激。”
“我看你是立得起来的,相信你日后也不会让相爷和我家大人失望。”黄主簿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臂膊,眼含赞许。莫弃争在旁看着,难得露出一点笑来。
王老伯听不太懂他们说话,但分辨得出这位长官是在夸奖小贺大人,也跟着笑,笑着笑着忽地叹了口气:“若是往年在稷州,这个时候割完麦子该打谷了。”
“老伯原来是稷州人?”莫弃争问。
“是啊,我老王家上数十几代祖宗都是土生土长的稷州人氏。”王老伯回忆起从前,沟壑纵横的面容刹那间蒙上一层哀颓,“是我儿子和儿媳说江南这边更容易赚钱,吃穿住用也都比我们那乡下好得多,叫我带着孙子孙女过来。我本不想来,我在黍水边上还有十几亩地呐,可是我的孙孙们到了该上学堂的年纪,又想念爹娘,我就来了。”
他比初遭大难时平静许多,但仍叹息不止。
老人没有说重明湖泛滥对他的打击,但贺今行与他数次相遇,完全清楚地了解他的遭遇。他搀扶着老人,再伸臂揽住对方的肩膀,只希望自己能给到对方几分依靠。
“命运无常啊。”黄主簿感慨道:“老人家,您节哀顺变。”
王老伯怔愣许久,只是摇头。
说话间,迎面驶来几辆板车,拉车的几个中年人老远就大声地喊:“县尊!”
车上堆着木桶,一路清水晃洒。莫弃争也回叫了几个名字,上前去帮忙拉车。
“别,县尊您不用动手,这才几桶水,哥几个轻轻松松!”打头的汉子连忙推脱,走近了看清站在原地的几个人,惊喜地喊道:“这不是小贺大人吗,县尊这么快就把您请来啦!”
这汉子嗓门儿高得很,他后头与周边田地里劳作的百姓被他惊动,前后脚地跑过来,将他们团团围住,兴高采烈地叫着“县尊”“小贺大人”。
贺今行一一与他们打招呼,有认得的就带姓称呼,认不得就只称“大哥”“大姐”“大伯”“大娘”。
“您客气啥!”大伙七嘴八舌地,没说两句就给他送东西,多是一壶山泉水,或是一小块炊饼。罕有一小把红艳艳的山果子,递着手的妇人憨厚地笑,说是她女儿在山上找到的,幸好她一直没舍得吃。
贺今行忍俊不禁,连连婉拒。那妇人急了,干脆挤过来塞到他手里,“要不是您来给我们报信,指不定我一家人就没了,吃几颗山果子算啥?等会儿到我家里去吃饭,我给您杀只鸡!”
“你家的房子不是被冲垮了,还在盖嘛?小贺大人去我家,我家里早打扫得干干净净!”
“我说你俩都是在放屁,大家现在都吃的公家饭,怎么能让小贺大人单独去哪一家?”
看着双方眨眼就掐起来,贺今行头一回见这种场面,立即转头向莫弃争求助。后者哈哈大笑,没插进去劝停,而是对大伙说:“小贺大人和黄大人是送赈济粮过来的,还有公务在身,现下不太方便。这会儿天热,你们都先去忙吧,晚些再聚,啊。”
好一会儿才把大家都劝回去,各忙各的事。
那几辆板车被拉到了一片水田旁,汉子们将木桶里的水统统倒进田里。六月日头毒,稻田每日都需要添水。
莫弃争手搭凉棚看了一会儿,顶着一脑门儿的汗水自言自语:“得再挖几条渠才行。”
王老伯也伸长脖子看他们伺弄稻田,渐渐有些担忧,“六月天炎,七月流火,这一田不好出穗啊……不知道村长把我的地经营得怎么样了。”
贺今行看着老人入迷的神情,记得他说过他把自己的田交给了村长,心中微动,然后将那一把果子给他们一人分了两三颗。
几人不再耽搁,一路往江阴县城去。
青石城墙尚在,城里房屋建筑却被损坏大半,四处皆在热火朝天地动土。莫弃争带着他们大略看了看,便不引人注意地回到县衙。
衙门比城门还要简陋,衙役大都被派出去协助重建,包县丞匆匆赶出来汇报赈灾粮的储放情况,和莫弃争事先的安排无甚出入。他便让对方招待王老伯,然后请贺黄二人到大堂后面的书房,翻出这段时日的县志、流民登记档案与周边各县平行往来的书据。
待核对完毕整理成文,已过去近两个时辰。
“情况不妙啊。”黄主簿看着表文说:“郑锋毅送上来的章呈里淮州城情况并不算严重,伤亡相比其他三州都要少,但按涌到江阴县的州城流民来估计,姓郑的不但说了谎,实际情况比制台预计的还要严重些。”
莫弃争闻言皱眉道:“黄大人是说,郑知州瞒报伤亡?”
“人死了,但其财产尤其是宅基和田地还在。按律,天灾人祸中遗留的无主土地应该由官府收回,再重新分配。”贺今行一边思索,一边慢慢地说:“若是瞒报死亡人数,不止能多领赈济,还能将无主的宅基与田地收为己有。”
黄主簿颔首,接道:“来日再装模作样过道买卖流程,并入世族产业,良田转成佃田,还能免去赋税。”
莫弃争不解地问:“可这中间差的人口怎么算,人死了不报,户籍就销不了,是要上税的啊。”
“大宣律例,奴婢等贱籍不计入赋税人口。若是查,就先让家奴丫鬟顶上,日后再慢慢转回贱籍。”黄主簿冷笑:“这左手倒腾到右手,就能把好处占绝,就算暂时多缴一些税,也是九牛一毛,不值一提。”
贺今行当即说:“此种行径流毒深远,不能让他瞒下去。”
“这正是制台的目的。”黄主簿抬指道:“宜早不宜迟,咱们立刻就动身前往州城,搜集证据。”
三人出到大堂,王老伯还是坐在原处,抱着一杯茶水,姿势几乎没有换过。
莫弃争主动商量着说:“小贺大人和黄大人公干,下官就做主请老伯在我江阴住上两日,如何?”
老人不明所以,但不管他们说什么都是忙不迭地点头。贺今行上前向对方解释,只重复地听到“小老儿听大人们的安排”一句。
他看着老人害怕说错话的拘束的模样,心下不忍,犹豫片刻,问:“您想回稷州吗?”
王老伯愣了一会儿,然后缓慢而坚定地点头。他在江南路再无亲人,而老家的村里都是他认识了大半辈子的乡里乡亲。
贺今行抿了抿唇,向他郑重道:“这次差事结束,我会想办法送您回去。我现在走,大概后日午时左右回来。”
“真的?”老伯下意识问,又忙说:“我相信你,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少年抱了抱他,低声应好。
莫弃争牵了两头驴子来送他们,两人骑着驴,在漫山遍野的霞光里渐行渐远。
黄主簿说起王老伯,“你何必送他回稷州?现下时间紧张,你不一定能脱开身。况且你一直没歇过,未免太过劳累。”
“办法总会有的。”贺今行轻声回答,“我难以时时在他身边照料,或许在熟悉的环境里,他会过得舒适一些。”
他望向远方,田地绵延,连水再连天。
“我在想,人不能只靠过简单的食水过一辈子。不止王老伯一个人,推及天下百姓皆是如此,我们不仅要给他们生存的保障,还要让他们有好好生活下去的盼头。对现下的环境感到安全,对每日的劳作充满干劲儿,对未来的日子抱有希望,才能算得上是‘安居乐业’。”
二十两银子少是少了点,但放到现代也是八千到一万块。
而目前大虞朝一名普通士兵每月最多也就一两银子,一名百夫长每个月三两银子。
也许他会收吧。
另外,秦虎还准备给李孝坤画一张大饼,毕竟秦虎以前可有的是钱。
现在就看他和秦安能不能熬得过今夜了。
“小侯爷我可能不行了,我好饿,手脚都冻的僵住了。”秦安迷迷糊糊的说道。
“小安子,小安子,坚持住,坚持住,你不能呆着,起来跑,只有这样才能活。”
其实秦虎自己也够呛了,虽然他前生是特种战士,可这副身体不是他以前那副,他目前有的只是坚韧不拔的精神。
“慢着!”
秦虎目光犹如寒星,突然低声喊出来,刚刚距离营寨十几米处出现的一道反光,以及悉悉索索的声音,引起了他的警觉。
凭着一名特种侦察兵的职业嗅觉,他觉得那是敌人。
可是要不要通知李孝坤呢?
秦虎有些犹豫,万一他要是看错了怎么办?要知道,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跟以前可是云泥之别。
万一误报引起了夜惊或者营啸,给人抓住把柄,那就会被名正言顺的杀掉。
“小安子,把弓箭递给我。”
秦虎匍匐在车辕下面,低声的说道。
可是秦安下面的一句话,吓的他差点跳起来。
“弓箭,弓箭是何物?”
什么,这个时代居然没有弓箭?
秦虎左右环顾,发现车轮下面放着一根顶端削尖了的木棍,两米长,手柄处很粗,越往上越细。
越看越像是一种武器。
木枪,这可是炮灰兵的标志性建筑啊。
“靠近点,再靠近点……”几个呼吸之后,秦虎已经确定了自己没有看错。
对方可能是敌人的侦察兵,放在这年代叫做斥候,他们正试图进入营寨,进行侦查。
当然如果条件允许,也可以顺便投个毒,放个火,或者执行个斩首行动啥的。
“一二三……”
他和秦安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直到此时,他突然跳起来,把木枪当做标枪投掷了出去。
“噗!”
斥候是不可能穿铠甲的,因为行动不便,所以这一枪,直接洞穿了他的胸膛。
跟着秦虎提起属于秦安的木枪,跳出车辕,拼命的向反方向追去。
为了情报的可靠性,斥候之间要求相互监视,不允许单独行动,所以最少是两名。
没有几下,秦虎又把一道黑色的影子扑倒在地上。
而后拿着木枪勒到他的脖子上,嘎巴一声脆响,那人的脑袋低垂了下来。
“呼呼,呼呼!”秦虎大汗淋漓,差点虚脱,躺在地上大口喘气,这副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
就说刚刚扭断敌人的脖子,放在以前只用双手就行,可刚才他还要借助木枪的力量。
“秦安,过来,帮我搜身。”
秦虎熟悉战场规则,他必须在最快的时间内,把这两个家伙身上所有的战利品收起来。
“两把匕首,两把横刀,水准仪,七八两碎银子,两个粮食袋,斥候五方旗,水壶,两套棉衣,两个锅盔,腌肉……”
“秦安,兄弟,快,快,快吃东西,你有救了……”
秦虎颤抖着从粮食袋里抓了一把炒豆子塞进秦安的嘴里,而后给他灌水,又把缴获的棉衣给他穿上。
天还没亮,秦虎赶在换班的哨兵没来之前,砍下了斥候的脑袋,拎着走进了什长的营寨,把昨天的事情禀报了一遍。
这样做是为了防止别人冒功,他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何种环境。
“一颗人头三十两银子,你小子发财了。”
什长名叫高达,是个身高马大,体型健壮,长着络腮胡子的壮汉。
刚开始的时候,他根本不信,直到他看到了秦虎缴获的战利品,以及两具尸体。
此刻他的眼神里面充满了羡慕嫉妒恨的神色。
“不是我发财,是大家发财,这是咱们十个人一起的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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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9 章 六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