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了半月,突然停了。
晨曦将出
玉门关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中。
堆银砌玉,积雪囊萤。
路上早起的行人三三两两,银装素裹。
一男子头戴斗笠出现在县衙大牢前的街道上。
斗笠上挂有积雪。
他在这里站了一夜。
整整一夜未动。
若是此时有人路过此处,定会以为这人已经被寒冷的冬夜冻毙于此。
可大牢前的街道,本就少有人来,何况此时天还未亮。
就在第一束阳光穿透黑幕,落在大地上的一瞬间,他动了。
这个在雪中站了一夜未动的人动了。
他手握一柄刀,缓慢地向着县衙的大牢走去。
大牢门口的看守已经睡熟。
他一路走进大牢内,无人阻拦。
经过牢房第一道门的时候,他停了片刻,看了一眼旁边的牢头。
今日值守的牢头是一个老头儿,此时老头已经熟睡,正打着鼾。
一股酒气传来,他便知晓老头贪酒醉了。
他继续前进,心中难免有些疑惑。
今日应当有人阻止他。
至少看守应该会很严厉。
他苦等一夜不曾动,就是为了这一刻。
黎明时分是熬夜之人最困之时,也是他出手的最佳时间。
可一路走来畅通无阻。
他不相信没人知道他会来大牢杀林东心。
他也不相信,王启林费劲地把林东心弄来此处,会就这样让他轻易杀了。
谁都不是傻子,谁也不是蠢货,所以他等了一夜。
在雪中站了一夜。
他养了一夜的刀意。
此时他修为提升到了最强状态,他的刀意也达到了最顶峰的状态。
他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入地牢。
下一个转角他便能够看到地牢的全貌了,可他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感受到了一个高手的气息。
在他全身都进入战斗状态的时候,他很敏感。
也许是修为带来的好处,也许是本能。
他感受到了地牢里有一个和他很相似的家伙正在等着他。
庹荻同样如此。
他也感受到了他要等的人就在转角处。
原本以为需要靠影子知道那人是否到了,没想到就在那人出现在地牢时,影子还未出现在那个转角的时候,庹荻已经感受到了那人的存在。
很奇妙的感觉。
庹荻从未有过,也不知道为何会有。
但现在他就算没有看见那人,他也清楚地知道那人用刀,而且他此刻藏在刀鞘中的刀,有了一股极强的刀意。
庹荻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盯了一夜的那个拐角,那处昏暗的甬道尽头,此刻已不再需要他盯着了。
出现了。
庹荻等了一夜的人出现在了地牢甬道的尽头。
林东心看见了那人。
看见那人之后他顿觉浑身酸软,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面上没有表情,有些木然。
那人他认识,尽管他戴了斗笠,可林东心依然认识此人。
此人是玉门关江湖颇有名气的一人,他的实力足以排到玉门关江湖高手前十之列。
——西北镖局玉门关分局的一等镖师,杜少峰。
他的刀很强,也很快。
很锋利,也很无情。
玄灵境巅峰的修为,也有人传言他已经到了半步聚神境的地步。
比起了解的杜少峰,眼前这个在他牢房前坐了一夜的少年,无论怎么看都不可能是杜少峰的对手。
林东心绝望了。
他已经知道结果了。
死亡临近时每个人表现都不相同。
林东心是绝望,深深地绝望,以至于他已经麻木了。
他不愿再想,也不愿再动。
他不动,可杜少峰却动了。
他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向着庹荻靠近。
每一步都很轻。
原文^。来^自于小说.
地上昨夜被庹荻踏碎的冰块,在他脚下竟发不出一点声响。
坑洼不平的地面,遍地碎裂的冰块。
在这样的地上踏过,没有一点声音,可见杜少峰极其慎重。
他的慎重,让他的前进速度变得极为缓慢。
庹荻不急,他已经闭着眼,因为他知道对方也不急。
两人都是用刀之人,而且都花了一夜的时间在养刀意。
双方心知肚明,在他们感知到对方存在的那一瞬间,就知道今日这一战,只会出一刀,而这一刀就将分出胜负。
——分生死。
生死只在一瞬,所以他们都不急。
从甬道的尽头到庹荻蹲坐的地方,一共也就二十几步的距离。
杜少峰踏出第七步的时候,庹荻起身,面向着杜少峰。
在第九步的时候,庹荻右手轻轻抚在鸿鸣刀的刀柄上。
第十步的时候,杜少峰右手握住了他的刀,作出了即将拔刀的准备。
当他们双方之间的距离还剩下八步的时候,杜少峰不再踏出他的脚了。
八步之距,就是二人生与死的距离。
再进一步,两人的刀就能直取对方的性命。
此时双方都没有动。
麻木到僵直的林东心突然抽搐了一下,发出一声轻响。
响声很微弱。
但伴随着一声轻微的响声,就像快马身后响起的马鞭声,一瞬间响彻整个地牢。
杜少峰与庹荻几乎同时踏出一步。
两人机会同时抽刀而出。
杜少峰的刀蕴含着杀意。
这股杀意就是他的刀,是他的刀道。
弑杀也是大多数刀客的刀道。
刀不同于剑。
剑有君子之名。
天下少年初出江湖都会选剑。
因为剑更帅,更符合少年人对江湖的向往。
杜少峰却不这么认为。
他出身贫寒,却有着常人羡慕的天赋。
从他入江湖那一刻开始,他便清楚地知道,自己面对的是残酷的现实。
而他的现实,就是江湖路上必不可少的杀戮。
所以他的第一把武器便是刀。
从他握刀的那一刻开始,他的刀道就是不断地杀。
江湖路,漫长、有趣。
也简单。
只要刀出鞘,目标只有一个。
——杀。
今日这一刀,他站在雪中悟了一夜。
他不知道今日会面对怎样的对手,但他的经验告诉他,一定要比昨天更强才能活下来。
这一夜,他的刀意是肃杀,是严寒,是冰冷的雪。
这一刀挥出,阴冷的地牢里突然出现了一股莫名的寒风。
凌厉的寒风。
寒风刺骨,牢房里的囚徒们无不因此颤抖。
庹荻这一刀也蕴含了他的刀道。
他真正开始用刀不过几月。
这几月来,他从未像今日这般挥刀。
他没有道,更谈不上刀道。
一直以来刀在他手中就是武器。
和过去在军营中一样。
刀就是刀,和剑,和弓弩、长枪、铁棒、木锤……没什么区别。
他学了一套很厉害的刀法,可他一直无法领悟其精髓,只能记住招式。
但今日不同了。
他似乎悟到了一些什么。
这一刀起于环首十二刀的起手式。
——力压苍穹。
他做不到,也悟不透。
人力如何能压过苍穹,只是聚气又如何去与高高在上不可触摸的苍穹对垒。
他只是简单地将魂力聚集,聚集在刀鞘中,在他的手指尖……
这一刀从什么时候开始聚气?
夜里,第一次出现在这里的时候?
应该是更早一些。
从南市赶往西市的时候、从入城那一刻开始?
也许还要早。
然而聚气只是聚势,又如何出刀?
庹荻这一刀最后还是要出。
魂力瞬间爆炸,一股自内而外的魂力瞬间充盈他的全身。
直至指尖。
最后贯入刀尖。
他的刀比杜少峰慢了一瞬间。
他的刀却比杜少峰强了一毫厘。
这一刀名叫撼天。
他第一次悟到了这一刀的部分精髓。
单刀压城城欲摧。
那是一种气势,是一股一往无前、摧毁一切的气势。
这股气势来自何处?
对林东心的可怜,对短衫帮帮主的愧疚,还是单纯的他想试一试。
一路走来,一直是静帮他挡住了比他强的人。
他好似突然之间没了生死的压力。
危险被静挡住了,压力被静扛下了,他好似可以肆无忌惮地享受这突然到来的保护。
真能心安理得地接受?
他是家主。
是与静溢血为约,击掌为誓的家主。
他必须变强,必须去做一些他该做的事。
挑战强者就是他该做的事。
他应当担起压力。
至少这人应该他来杀,他也必须要杀。
尽管他修为很高,比他厉害。
尽管他的刀比他强,他也要杀。
出刀的那一刻,他必定要赢。
他也有足够的信心赢。
而这必赢的信心就是来自他的聚气。
来自于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经准备好,并一直在准备的起手式。
力压苍穹。
能不能压过苍穹庹荻不知道。
他现在只知道,一定可以压过眼前之人。
一刀挥出,如千军万马冲锋,摧城拔寨的气势席卷而来。
出刀的二人,在踏出那一步的时候,都消失在了原地。
不见刀光,不闻金属撞击声。
但二人都已出刀。
而且都是二人人生至此最强的一刀。
杜少峰为何出这一刀,庹荻不得而知。
他只知道杜少峰比他强,所以他要用出全力。
这一刀一定是他的最强一刀。
因为他还不能死,他也不想死。
杜少峰也不想死。
但他死了。
凌厉的寒风吹过。
摧城之势的魂力散去。
庹荻站在杜少峰拔刀时站着的位置,倒在了庹荻出刀时的位置。
杜少峰的刀断成了两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