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落雨集四处照常自动悬起盏盏琉璃灯,高低错落,仿佛繁星低垂可摘。
整个集市晕开釉色灯光,如同黑色水天之间的一粒明珠。
每逢佳节,落雨集会在夜晚开放灯市,陵州繁灯节更是十里盛景。
如今繁灯节在即,盏盏琉璃灯照亮的不是琳琅满目,而是广场中央陈列的众门派弟子尸身。尸身面上神色喜怒哀皆有,十分诡异。
尸身周围起了一圈魔气净化法阵,繁复纹路的冷色光晕犹如呼吸,缓慢一明一暗之间,连落在尸身上的灯光也冷了几分。
落雨集中,为繁灯节做准备的大部分百姓还没来得及撤离,临时防御法阵围着集市外围起了一圈,但法阵没有锦都大阵的勾连,只能用灵石供应着灵气。
一分一秒都在燃烧着长谣的钱。
“付老,各门派都在等您了。”
付乐山把肉疼的目光勉力从阵眼上挪开,心里叹了口气,饶是长谣底蕴丰厚也经不住这么烧的,寸光阴寸金,祭坛一事得速战速决。
他加快离开法阵中枢的步伐,穿过长谣弟子,来到广场中央。
众人的目光汇聚过来,付乐山面上再不动声色,也觉得面子有些挂不住。
天海宴如期而至,没想到陵州魔患忽然严重,固若金汤的锦都大阵被破不说,还被这些魔物围到家门口了。各门派前来支援自是感激,但长谣在处理魔患一事上向来不输其他门派,谁知这次来袭的魔物实在诡异。
在他人帮忙下才平息魔患……显得怪没用的。
而且天海宴在即,各门派各怀心思。受人恩惠,总是被动。
偏偏这个时候,雨歇那丫头还不在……
付乐山控制住捋胡须的力道,才避免把自己揪秃。
付乐山向众人礼数周全地道谢,神色肃然地开口讲明事由。
几天前,锦都大阵并没有完全失效,虽然有漏网的高阶魔,数量也不多,长谣长老与掌门闻雨歇前往便能应付。
接到清宴亲自来修复锦都大阵的回复,以为能维持此状态到清宴抵达锦都。
谁知今日在落雨集忽然大规模爆发魔患,奇怪的是锦都大阵并没有发出预警,打了个措手不及,初步判断大阵已经彻底失效。
而论起诡异之处,凭空出现的魔妖兽都得靠后,让弟子们毫无预兆入障的幻境才是防不胜防,只要一瞬不察,轻则重伤,更甚者死亡。进出幻境仅在几息之间,想来在幻境里的时间是停止流逝的。
死后的弟子被操控一般,忽然对毫无防备的同门刀剑相向。
这样的偷袭猝不及防,折损了不少人。
而闻掌门之前隐隐听到祭坛传来崩塌声,立马前往查看,最后传来的消息称祭坛周围的魔不少于落雨集,之后便失去联系,直到现在还没有返回。
付乐山说完,下意识地看向清宴。
苍澂与长谣的上一代掌门交好,两派多有友好往来,就算到了这一代,清宴与闻雨歇没什么来往,苍澂也算众门派里最让人放心的。
清宴作为苍澂首徒,是在场资历最长的人。付乐山看着眼前之人长身鹤立,冷俊出尘,算起来两人岁数相仿,但自己有了衰老之相,想必清宴今后的修行之路也会通畅无阻。一时间心情复杂,叹了口气。
清宴缓慢无声地走在魔气净化法阵边,衣摆上有冷暖光撞碎,染就细碎霞色,目光也落在法阵中的尸体上。
“魔气是天地间混沌邪恶之物所生,不能单独存在,只能侵蚀或附着他物。一般着了此道的,都是失去抵抗的将死之人或灵兽。魔气激发凶性,令其变得残忍失控,失去自我意识,直至死亡。”
依托魔气出现的心魔幻境居然能凭空出现,而无论是魔妖兽还是死后异常的弟子,行为都带着明显的目的性。
他顿了顿,稍作沉思,“阵中行为异常的弟子都死于心魔幻境,方才我逐一检查,灵台有被魔气侵入的迹象,这便是失控的原因。”
柳识摸了摸下巴,似乎觉得有意思:“一般来说,被魔化的妖兽与修士,魔气还没侵上灵台就足够死个几次了。看来幻境杀人的目的便是让魔气控制灵台,从而操控身体。可这悄无声息的,怎么防?”
众多长谣弟子因此丧命,付乐山也发愁地叹了口气:“心魔幻境的出现没有任何预兆,如今大阵失效……”
清宴:“一步步来,幻境因魔气而生,重启锦都大阵,及时净化魔气,或许能阻挡一二。”
付乐山眉间皱褶稍松:“但愿如此,希望到时候这番魔患的起因也能水落石出。”
一直悠闲看戏般的柳识闻言忽然笑了,貌状不经意:“说来也巧,上回有这般规模的魔患,也是在五年前的天海宴。莫不是宴会举办之地稍露丰厚家底,让魔物也纷纷垂涎。”
云章四处都有魔患,但这一次的举办地长谣与上回的苍澂,都爆发了区别平时的大规模魔患,时间也几乎与天海宴重叠,的确有些微妙。
付乐山眉目低垂,面上和气一笑,言语不卑不亢:“阁下说笑了,长谣小本生意,担不起这句话。”
鼓掌声不嫌事大地响起,是傅晚添油加醋加入战局:“付老所言极是,若是魔物垂涎,不得第一个上南奉吗?”
苍澂传承千年,长谣生意昌荣,家底自然算得上丰厚。但南奉十方阁百年前与灵影山的一战,带走了满灵影山的天才地宝,这是任何门派都比不上的。
如今十方阁空前繁荣,就是得益于此。
柳识慢悠悠睨了傅晚一眼:“我都快忘了,一群为分肉反咬主子的狗,最是听不得别人提家底。”
傅晚闲闲倚着身侧刀柄:“比不得十方阁有出息,从畜生嘴里抢吃的,是不是格外香?”
付乐山眼看双方杀意渐浓,忙往前站了一步,挡在两人中间:“……十方阁与霄山都是前来帮忙的,两位要是因此起冲突,倒成长谣照顾不周了。”
付乐山一个头两个大,时不待人,落雨集是暂时清静了,但百姓还没有撤离,如今魔退至锦都祭坛,指不定还有什么幺蛾子,随时都有卷土重来的可能,这两位也是了得,几句话就吵出门派秘辛了……
清宴没有分神注意广场中央的你来我往,神识在落雨集外围布下的防御阵中又走了一遍,防止疏漏。
于是也看到了人群外围的夏歧——
这人正悠闲散漫地倚在暗处的墙上,吃着糖兴致勃勃看热闹,双眼蕴着看好戏的晶亮,要不是手中拿着糖,听到兴处大概还想抚掌叫好。
隔岸观火的神色实在太明显。
许是神识在对方身上停留稍久,被夏歧敏锐捕捉到,竟然也放出神识触了一下他的,仿佛开心地与他击了个掌。
清宴:“……”
自己这位道侣,倒是与众不同。
有门派间的扯皮,夏歧觉得口中的糖格外香甜,快能与看话本时吃的瓜子相提并论了。
创立天海宴的祖师爷大概想不到,这宴会有一天会变得这么有意思,不乏嘴炮攻防,互相甩锅等环节,接下来可不得扯头花?
夏歧咔吧咔吧咬着糖,一直听着广场的动静。
付乐山担心众人进祭坛后魔物涌出,或是其他魔忽然杀进来,到时候来不及回护落雨集的百姓,临时防御法阵撑不了多久。
而让百姓自己撤离,又会在途中遇到危险。
但要是兵分两路,两边都得捉襟见肘。
思量再三,他决定先行撤离百姓,再进祭坛。
谁知柳识这次也唱了反调。
柳识:“如今每个门派都元气有损,魔物霸占了阵眼,贸然进入,危险可想而知。不如把落雨集的防御大阵撤走,我等埋伏此处,以落雨集众宝物为诱饵,等魔物出来,再逐一猎杀,还能追踪魔气找寻源头。”
夏歧面上的漫不经心淡去,微微蹙起眉,舌尖缓慢舔过齿尖,直起身子。
先不提众宝物的风险,落雨集是距离长谣最近的人间,里面的百姓世代受长谣庇护,也多有生意往来,这个提议明显惹付乐山不悦。
他收起和气的笑,眉宇之间便有皱痕显现:“落雨集的百姓以宝物为生计,身陷险境也会拼死相护,防御大阵一撤,魔物来去无阻,杀人无形,手无寸铁的百姓等于任人宰割。”
柳识事不关己,十分淡然:“此方法不必深入险境,又能让魔物离开祭坛。如今闻掌门不在,天海宴还没开始,就让赴宴的各门派有所折损,付老要继续担这个责任吗?”
付乐山面上一沉,暗中咬牙。
夏歧立在飞檐,看着广场上僵持的局面。
他明白时间与人力不允许两边都顾及,落雨集防御阵里不断被消耗的灵石就是倒计时。
不过……柳识此人出生于十方阁,从落地便踩着十方阁丰厚家底长大,与凡人少有接触,更别提同情。或许在他心里,凡人与除了修士外的生灵并无不同,死几只蝼蚁,算不得什么牺牲。
百年魔患持续得太久了,伤亡在乱世也不再新鲜。
但凡人脆弱,寿数短短百年,修士与魔争天时,衣角带起的风就能吹倒一片蜉蝣。
火星溅出,蝼蚁四散,幸运的只落到身上成了残缺,往身上一带就是一生,不幸落在亲人身上,化为一座永远压在心头的坟,惦记着也是一生。
云章无数个被魔患侵扰的村落与小镇,就算有修士日夜镇守,残缺的与失去的,都不会再回来。
别人门派的决定不好插手,夏歧只是晃神想起桃花满街的小镇,忽觉初春夜风有些凉。
付乐山垂眸犹豫,把柳识的话在心里过了一遍。
他想反驳,但也清楚临时的防御大阵撑不了多久,锦都大阵再不重启,别说落雨集,整个锦都的百姓都有危险……
他不敢去看清宴,却能感觉对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大局与凡人安危在心中反复掂量,背脊顷刻被逼出一层冷汗。
犹豫再三,刚要开口——
“不可本末倒置。”
清宴平静的声音响起,广场静了一瞬,所有人望向他。
夏歧也一愣,见那人一身月白衣袍比月色还要皎洁几分。
付乐山蓦地清醒回神。
是了,长谣向来以庇护百姓为先,怎么能把百姓安危也当做可取舍之物来衡量,顿时愧疚不已,但时局紧逼,又不知道该如何做。
柳识冷冷一笑,嘲道:“尊长是有其他法子?”
清宴只是看着付乐山:“苍澂前来,便已做好全力配合调遣的准备。”
付乐山终于看向眼前的人。
清宴随意一站,便有渊渟岳峙的气度,让人无端生出敬畏安心。
是了,眼前之人是苍澂代掌门,身后是整个底蕴深厚,强势磊落的苍澂。
他如被人在背脊上扶了一把,咬牙冷静下来,片刻后,恢复了往常威仪姿态。
“长谣弟子先迅速探查一遍祭坛沿途,试图联络掌门,记得不可深入,撤回后,与苍澂护送百姓撤离,至于祭坛……”
大部分人力用于护送百姓离开,柳识倨傲,摸不清十方阁的意愿,而且祭坛危险,让其他门派深入险境说不过去,长谣总要有人与清宴一起进去,唯一能担此重任的只有他,“我……”
“我自行去祭坛重启大阵。”清宴早就想好了自己的去向,他看向柳识,“要是十方阁尚有余力,还请帮忙戒严四周。”
众人皆是一愣,付乐山对上清宴从容的目光,他蓦地反应过来,清宴早就做好了独自进祭坛的准备,没有提前说明,是顾及他的颜面等调遣。
若是他选择枉顾百姓安危,想必清宴不会听他安排。而没让他一起进祭坛,是外面势力复杂,总要有人坐镇。
付乐山有些愧意,却又莫名松了口气。
要是他人说独自前往险境,他会嗤笑对方不自量力,但如果那个人是清宴……在场的人都不会置疑。
他未置一词,向清宴缓缓行了一礼,转身去做安排。
柳识知道清宴此番安排十方阁是怕他临阵反戈。
苍澂对十方阁的态度向来油盐不进,非敌非友,这位代掌门更是难以接触。但清宴对他言语无丝毫怠慢,也已然定下布置,他也懒得多说。
“那便看尊长如何破局了。”
二十两银子少是少了点,但放到现代也是八千到一万块。
而目前大虞朝一名普通士兵每月最多也就一两银子,一名百夫长每个月三两银子。
也许他会收吧。
另外,秦虎还准备给李孝坤画一张大饼,毕竟秦虎以前可有的是钱。
现在就看他和秦安能不能熬得过今夜了。
“小侯爷我可能不行了,我好饿,手脚都冻的僵住了。”秦安迷迷糊糊的说道。
“小安子,小安子,坚持住,坚持住,你不能呆着,起来跑,只有这样才能活。”
其实秦虎自己也够呛了,虽然他前生是特种战士,可这副身体不是他以前那副,他目前有的只是坚韧不拔的精神。
“慢着!”
秦虎目光犹如寒星,突然低声喊出来,刚刚距离营寨十几米处出现的一道反光,以及悉悉索索的声音,引起了他的警觉。
凭着一名特种侦察兵的职业嗅觉,他觉得那是敌人。
可是要不要通知李孝坤呢?
秦虎有些犹豫,万一他要是看错了怎么办?要知道,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跟以前可是云泥之别。
万一误报引起了夜惊或者营啸,给人抓住把柄,那就会被名正言顺的杀掉。
“小安子,把弓箭递给我。”
秦虎匍匐在车辕下面,低声的说道。
可是秦安下面的一句话,吓的他差点跳起来。
“弓箭,弓箭是何物?”
什么,这个时代居然没有弓箭?
秦虎左右环顾,发现车轮下面放着一根顶端削尖了的木棍,两米长,手柄处很粗,越往上越细。
越看越像是一种武器。
木枪,这可是炮灰兵的标志性建筑啊。
“靠近点,再靠近点……”几个呼吸之后,秦虎已经确定了自己没有看错。
对方可能是敌人的侦察兵,放在这年代叫做斥候,他们正试图进入营寨,进行侦查。
当然如果条件允许,也可以顺便投个毒,放个火,或者执行个斩首行动啥的。
“一二三……”
他和秦安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直到此时,他突然跳起来,把木枪当做标枪投掷了出去。
“噗!”
斥候是不可能穿铠甲的,因为行动不便,所以这一枪,直接洞穿了他的胸膛。
跟着秦虎提起属于秦安的木枪,跳出车辕,拼命的向反方向追去。
为了情报的可靠性,斥候之间要求相互监视,不允许单独行动,所以最少是两名。
没有几下,秦虎又把一道黑色的影子扑倒在地上。
而后拿着木枪勒到他的脖子上,嘎巴一声脆响,那人的脑袋低垂了下来。
“呼呼,呼呼!”秦虎大汗淋漓,差点虚脱,躺在地上大口喘气,这副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
就说刚刚扭断敌人的脖子,放在以前只用双手就行,可刚才他还要借助木枪的力量。
“秦安,过来,帮我搜身。”
秦虎熟悉战场规则,他必须在最快的时间内,把这两个家伙身上所有的战利品收起来。
“两把匕首,两把横刀,水准仪,七八两碎银子,两个粮食袋,斥候五方旗,水壶,两套棉衣,两个锅盔,腌肉……”
“秦安,兄弟,快,快,快吃东西,你有救了……”
秦虎颤抖着从粮食袋里抓了一把炒豆子塞进秦安的嘴里,而后给他灌水,又把缴获的棉衣给他穿上。
天还没亮,秦虎赶在换班的哨兵没来之前,砍下了斥候的脑袋,拎着走进了什长的营寨,把昨天的事情禀报了一遍。
这样做是为了防止别人冒功,他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何种环境。
“一颗人头三十两银子,你小子发财了。”
什长名叫高达,是个身高马大,体型健壮,长着络腮胡子的壮汉。
刚开始的时候,他根本不信,直到他看到了秦虎缴获的战利品,以及两具尸体。
此刻他的眼神里面充满了羡慕嫉妒恨的神色。
“不是我发财,是大家发财,这是咱们十个人一起的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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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陵水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