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烘烤的炙热扑面而来,夏歧被浓烟呛得喉咙一痒,咳了几声,茫然抬眼,看向眼前熟悉的小镇。
镇门边,他与伙伴种下的桃花树变为焦木,断肢零落,俨然屋舍成了乌壁残垣,浓烟滚滚,青石板路满是散落的焦土与人形黑色物……
再深处一片灰败的死寂,万物失去生机。
一整个小镇,无人生还。
赶来的苍澂弟子把烧焦的尸体一具具抬了出来,夏歧瞳孔一缩,踉跄几步到了那些尸体面前,一具具艰难地辨认着……但焦尸已经在烈火下变得面容身形模糊,只能隐约辨认出个人形。
每次与认识的人隐约对上,心就会狠狠往下沉一分。
但是自己唯一的家人……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抵触接受眼前所见,只觉得每一具都像,又都不像……
这天,本该是他与清宴合籍的日子。
昨天清晨,他与清宴试穿大典的礼服,一直戴在身上的护身符忽然碎裂了,那是大婶离家前给他的——画符人陷入非死即重伤的状态。
他匆忙离开苍澂赶回家,才知道小镇被魔患肆虐,镇上的百姓,连同驻守的苍澂弟子,全部都困在大火里没有出来。
他没有关于父母的记忆,在他心里,把他从乱葬岗捡回去收养的大婶是唯一的家人。
那几年在小镇的安稳岁月几乎重塑了他,让他和普通少年一样长大。
噩梦惊悸里抚摸脑袋的温柔手掌,琐碎平凡生活中的柴米油盐,还有与小伙伴放学翻墙偷梨时落在身上的阳光……都被烈火焚烧,变为一抷灰烬。
他没站稳,缓缓跪了下去,手中捏着破碎而灵力溃散的护身符。
一场大雨迟迟而来。
这几年来想融入正常生活的妄想即刻被打碎,他一身污渍跪在雨中,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乱葬岗的夜雨中,冰冷刺骨,形单影只。
身后带着杀意的脚步声缓慢接近……
肺腑仿佛被冰冷的雨渗透,又像被滚烫余烬灼烧着,心神被坠住一般,往无底深渊下沉……反正向来流离失所,一生无所依,再抵抗挣扎又有什么意义。
睫毛上的水珠坠下,地上的水洼漾开波纹,又映出他的眼睛。
夏歧缓缓一眨眼,眉头微微蹙起……
不对。
这段记忆……不应该是这样。
那一天,明明有人陪着他……是……是他的道侣!
他崩溃跪在雨中,清宴没有劝他离开,只是紧紧抱着他,替他挡住漫天冷雨。他没有淋到雨,清宴的衣袍却被泥水染得斑驳。
就算眼前所见让他神魂崩溃,如坠深渊,那温暖的怀抱化为了真实可触的一丝清明,牢牢地牵住了他。
脚步停在身后,杀意已经抵上后背。
夏歧眼神倏地一冷,一剑出鞘!
身后之人竟然是当初在他灵台下了禁咒的邪修……这心魔幻境倒也算把他的内心窥视了个仔细。
剑锋在邪修身体里一搅,驱魔符咒把这一缕魔气打回原形,黑焰发出一声非人的尖啸,奔逃着溃散了。
早就死于自己剑下的仇敌,就算只是幻境利用心魔披上的皮,也让他心情不悦。
这幻象滋生心魔,真假记忆混淆,迷惑心智,逼迫入障。
就算识破了,心里的郁结也一时难以消除……何况大婶与清宴,是他心里容不得玷污半分的事物。
这是什么不入流的东西,也配窥探篡改他的记忆。
幻境顷刻崩塌,一阵尖锐耳鸣过后,四周嘈杂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劈到眼前的剑刃携着劲风,夏歧迅速推开身边的苍澂弟子,抬剑迎了这一击,剑锋相撞震得他虎口生疼。
夏歧心情不佳,剑势越发凌厉逼人,死而复生的僵硬尸身招架不住,几招之后便被制服。
几名长谣弟子忙过来把人捆绑,带入苍澂的禁锢法阵中。
四周的情况已经稳定,魔妖兽尽数被消灭。
夏歧缓缓吐出一口气。
看来这次最邪乎的不是魔妖兽,而是凭空出现,毫无预兆拖人入心魔幻境,甚至能操控修士的魔气。
陵州消失的百姓和修士,尸体上奇异的神色,还有客栈的偷袭,估计都是着了此道。
可是怎么做到没有一点征兆?还是在众多修士的眼皮底下。
夏歧稍一思索,忽闻空气微震,错身一让,一道野兽利爪挠痕撞在他刚刚驻足的地方,掀裂地上青石。
一名穿暗红衣袍的男子负手立在不远处,看到偷袭被夏歧躲开,有些遗憾地拂去袖上的灰尘。
“猎魔人与魔物真是般配,都这么喜欢不请自来。”
十方阁擅长御兽,驯服灵兽与之签订灵契,可以一起修炼与战斗。
此人是十方阁现任阁主的徒弟柳识,领阁中护法一职。一只两人高的黑豹立在他身后,目光狠戾,作势欲扑。
若说其他门派对猎魔人的态度是警惕,十方阁与霄山算得上井水不犯河水。
魔物才清理完,就急着来偷袭,生怕魔物走得太快等不到猎魔人似的。
夏歧心里本就蕴着一股无名火,这棒槌像是撞在剑刃上,夏歧散漫杵着剑:“怎么,畜生来得,我来不得?”没有指名道姓,目光却似笑非笑,定定看着对方。
柳识收敛起漫不经心的神色,冷笑一声,巨大的黑豹抬起利爪,崩山裂石般朝着夏歧压下!
夏歧的额发被扑面而来的烈风吹开,他眼神不惧,手腕翻转握紧剑柄。
先前的幻境厉害的是自己的心魔,不是不经打的魔气——这一肚子火没处消,正手痒。
忽然一道清光而至,黑豹嗅到危险灵敏一躲,却还是被极快的剑气擦过前爪,倏地往旁边一滚,撞得墙身轰然倒塌。
柳识眼角一跳,目光蓦地阴沉,看到来人却一顿,又好整以暇地收敛姿态。
夏歧一愣,只见一袭月白身影落在两人中间,载川上寒芒未消。
清宴看着柳识,淡然开口:“魔妖兽不在此处,不要打偏。”
柳识是事端挑起者,又偷袭在先,倒是不觉得理亏,不过没必要因此和清宴起争执,他睨了一眼夏歧,转身无事发生般离开了。
清宴转身收剑,打量着夏歧,眸光沉静,如徜徉在深海的一段静谧月光,令人安心。
“无恙?”
夏歧呼吸放轻,他看着眼前的人,慢慢收回一身张牙舞爪的凌厉。
感知回来以后,眼前的景色慢慢恢复了色彩,处处生机勃勃。而在诸多精妙里,清宴依旧是最明亮的一抹光。
焦躁的心神慢慢被安抚,又生出些温软,夏歧挨过去点,低声控诉:“有,可把我累坏了,别人还要无缘无故欺负我……”
清宴:“……”
他倒是没有看漏某人握剑时兴奋的表情。
夏歧来到落雨集的时候,清宴是知道的。
余光看他置身于魔妖兽之间,心脏无端悬起,好似照神识中某处隐约印象来看,夏歧在这样环境是该被护住的。
然而那人剑法凌厉决然,如霜寒在剑锋冷凝,对付魔物娴熟而凶猛……是位称职的猎魔人。
再次看去,夏歧竟然被牵连拖入心魔幻境,还没来及上前查看,对方失神又回神只是几息。
夏歧自己破瘴了。
心魔幻境中会见到没有愈合的回忆,不知道夏歧看到了什么,神色变得从未见过的冷沉低落,像是披着霜寒走了漫长夜路,依然未见曙光。
但在看到他的一刹那,眉眼仿佛被锦都春日最暖的风揉开,含着温柔笑意,双眼也倏地亮起……
令人心脏无端一悸。
夏歧还在捂着心口,神色有几分委屈,口中的话却越来越不堪入耳:“……受了惊吓,要是道侣能稍微亲近点就好了,也不用多热情,抱一下总得有吧,要是有更难以自制的行为,换个地方进行也可以接受。”
说着借墙体遮掩,就要靠在清宴身上继续诉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清宴适时递出一样东西,成功吸引住他的目光。
清宴的手指稍松,露出被纸包着的东西,那花花绿绿的热闹颜色与修如梅骨的手指极不相称。
东西的救场效果极佳,夏歧果然没动了,震惊地看着那一包彩色琉璃糖球,剔透可爱,夕阳落在上面,折出流光溢彩的清透光晕,煞是好看。
他抬眼看向面无表情的清宴,没忍住笑出声:“柏澜,你哄小孩子呢?”
清宴面上的冷静也有点难维持。
夏歧离开后,他在芥子里搜了一圈,想找找相关的痕迹,没想到在角落里发现了这包东西……是出自自己之手,想必是以前给夏歧做的,没来及送出去。
这人喜欢缤纷色彩和酸甜吃食,倒也不意外。
清宴不动声色地避开问题,只道:“时雨之前带来一些吃食。”他没说谎,只是有意误导认知。
夏歧吃了一颗,双眸仿佛被舌尖果味点得亮晶晶,毫不留情地拆穿:“骗人,你做的,我又不是第一次吃。”
清宴:“……”
他怎么没想到这种可能。
夏歧看着手中憨态可掬的琉璃糖球,心情也慢慢变好。
以前某次清宴下山除魔,他也跟着去,路过街市,他多看了几眼卖糖球的小摊,但苍澂弟子整齐肃然前行,他不好自行去做其他事,只能作罢。
谁知当晚清宴做了一份出来,用了特殊法器,融入星回峰的灵果汁水,比街市上的多了几分剔透,像一个个琉璃珠。
他喜欢极了。
夏歧瞄了清宴一眼,暧昧不明地笑道:“第一次吃这糖球,便是与你一起,如今我自己吃,到底是少了几分滋味……”说完又一阵意味深长的长吁短叹。
清宴总觉得“一起”一词有些意味深长,又无法理解,想来不是能深想的话,于是也不动声色:“有手便能自己吃。”
夏歧:“……”
牙齿咔吧碾碎硬糖,心里自我安抚,算了算了,也不能急。
被魔患搅乱的一天接近尾声,黄昏的余霞在天边与水面深深浅浅地铺开,落雨集如同被彩锦包裹。
各门派弟子正在救治伤者,清理魔气,饶是在这样难得一见的美景之中,面上也不见丝毫轻松神色。
夏歧眯眼看着粼光层叠如羽的水面,含着糖口齿不清。
“魔妖兽怎么都聚来这了,是看上落雨集的财宝了?”
清宴收敛了心神,望了一眼长谣方向:“前方是锦都祭坛。”
夏歧一愣,心下忽然有了猜测:“锦都大阵的阵眼在祭坛?”
难怪魔妖兽会疯一样阻拦前往祭坛的人,原来是怕重启大阵。
想必客栈的偷袭,也是察觉了猎魔人前天夜里调查此事,以为有所关联,才想要先解决他们。
清宴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倒是敏锐。
二十两银子少是少了点,但放到现代也是八千到一万块。
而目前大虞朝一名普通士兵每月最多也就一两银子,一名百夫长每个月三两银子。
也许他会收吧。
另外,秦虎还准备给李孝坤画一张大饼,毕竟秦虎以前可有的是钱。
现在就看他和秦安能不能熬得过今夜了。
“小侯爷我可能不行了,我好饿,手脚都冻的僵住了。”秦安迷迷糊糊的说道。
“小安子,小安子,坚持住,坚持住,你不能呆着,起来跑,只有这样才能活。”
其实秦虎自己也够呛了,虽然他前生是特种战士,可这副身体不是他以前那副,他目前有的只是坚韧不拔的精神。
“慢着!”
秦虎目光犹如寒星,突然低声喊出来,刚刚距离营寨十几米处出现的一道反光,以及悉悉索索的声音,引起了他的警觉。
凭着一名特种侦察兵的职业嗅觉,他觉得那是敌人。
可是要不要通知李孝坤呢?
秦虎有些犹豫,万一他要是看错了怎么办?要知道,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跟以前可是云泥之别。
万一误报引起了夜惊或者营啸,给人抓住把柄,那就会被名正言顺的杀掉。
“小安子,把弓箭递给我。”
秦虎匍匐在车辕下面,低声的说道。
可是秦安下面的一句话,吓的他差点跳起来。
“弓箭,弓箭是何物?”
什么,这个时代居然没有弓箭?
秦虎左右环顾,发现车轮下面放着一根顶端削尖了的木棍,两米长,手柄处很粗,越往上越细。
越看越像是一种武器。
木枪,这可是炮灰兵的标志性建筑啊。
“靠近点,再靠近点……”几个呼吸之后,秦虎已经确定了自己没有看错。
对方可能是敌人的侦察兵,放在这年代叫做斥候,他们正试图进入营寨,进行侦查。
当然如果条件允许,也可以顺便投个毒,放个火,或者执行个斩首行动啥的。
“一二三……”
他和秦安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直到此时,他突然跳起来,把木枪当做标枪投掷了出去。
“噗!”
斥候是不可能穿铠甲的,因为行动不便,所以这一枪,直接洞穿了他的胸膛。
跟着秦虎提起属于秦安的木枪,跳出车辕,拼命的向反方向追去。
为了情报的可靠性,斥候之间要求相互监视,不允许单独行动,所以最少是两名。
没有几下,秦虎又把一道黑色的影子扑倒在地上。
而后拿着木枪勒到他的脖子上,嘎巴一声脆响,那人的脑袋低垂了下来。
“呼呼,呼呼!”秦虎大汗淋漓,差点虚脱,躺在地上大口喘气,这副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
就说刚刚扭断敌人的脖子,放在以前只用双手就行,可刚才他还要借助木枪的力量。
“秦安,过来,帮我搜身。”
秦虎熟悉战场规则,他必须在最快的时间内,把这两个家伙身上所有的战利品收起来。
“两把匕首,两把横刀,水准仪,七八两碎银子,两个粮食袋,斥候五方旗,水壶,两套棉衣,两个锅盔,腌肉……”
“秦安,兄弟,快,快,快吃东西,你有救了……”
秦虎颤抖着从粮食袋里抓了一把炒豆子塞进秦安的嘴里,而后给他灌水,又把缴获的棉衣给他穿上。
天还没亮,秦虎赶在换班的哨兵没来之前,砍下了斥候的脑袋,拎着走进了什长的营寨,把昨天的事情禀报了一遍。
这样做是为了防止别人冒功,他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何种环境。
“一颗人头三十两银子,你小子发财了。”
什长名叫高达,是个身高马大,体型健壮,长着络腮胡子的壮汉。
刚开始的时候,他根本不信,直到他看到了秦虎缴获的战利品,以及两具尸体。
此刻他的眼神里面充满了羡慕嫉妒恨的神色。
“不是我发财,是大家发财,这是咱们十个人一起的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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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 章 陵水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