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取了挂在墙上的葫芦,仰脖灌了一口,深深打了个酒嗝。
酒气肆意,这起码得是十年陈的烈酒了。
“我最讨厌舟车劳顿,待我醒来之时将我送到你夫人身边。不然,这人就不救了!”说吧,老者一声酒嗝,整个人如烂泥一样贴着那墙面滑到,鼾声大作。
司蕤言走到他身边,低头看了一眼那酒壶,无奈摇头。
竟是一口喝干了,看来是真的不喜欢舟车劳顿。
他没有急着去喊人,反而来到一间药铺前,买了一两安眠散,直接灌入了那老者的口中,再给他灌了一点井水,直接点按喉咙那老者将药吞服下去。
烈酒加上安眠散,足够他一路睡到京都。
身为神医,这老者醒来后定会发现这酒之外定还下了些东西,不然他怎会昏睡那么久。
但即使如此,他也要冒险一试。
从此处回京都,快马加鞭也要一天一夜,人无论喝得有多么醉都不可能醉这么久。
棋局输了,这老者分明就是不服。这才想出这等耍无赖的法子,只要他醒来之后没到京都,便可以直接不认账。
司蕤言面色毫无波澜,既然他不仁在前,也别怪他不义在后。
“这老头奸猾如此,却没想到殿下您是黄雀在后!”成峰将老者扛到了一辆马车上,“殿下多保重,我就先走了。”
马车速速而去,司蕤言反身回到了那驿站中。
只要自己在屋中,成峰便可安然出城。
棋局对弈须耗费极大的精力,昨日除了下棋,司蕤言还催动内力与那老者暗中相斗。
这一晚他疲惫不堪,也不顾那窗外探视的眼线,戴着面具和衣便睡到了日上三竿。
“公子,该起来用饭了。”
门外嗓音将司蕤言惊醒,他猛然反身坐起,眸中警惕。
但见屋内空空如也,那送饭来的人还站在门外。
半响后,门外的人许是见没动静,他便直接推开门进来。
司蕤言就这么坐在床边,目如鹰隼。
昨日老者的话他可没忘,要多提防暗箭。这个人就是昨日给他送茶来的驿站掌柜,他敢挑衅成峰,可见手上功夫也不一般。
步履轻盈,轻功超绝。那掌柜的手一直藏在袖子里,显然就是练匕首与暗器,这等精细的功夫。
小二将餐盘放下,鱼虾具备,素色皆全,三菜一汤甚是奢华。
这样的菜色比那一等酒楼都不差。
“明夫人吩咐,要好好招待公子。这一点酒菜,全当是给您赔个不是了。”掌柜深深作揖,手依旧在袖子里。
司蕤言见那上菜的小二转身离开,心弦微微松了松。
他要对付这掌柜的不是难事,加上个身手不知的店小二可难说。既然那小二退下去了,可见那掌柜的也没有什么歪心思。
“诸位放我那手下出城,在下还未道谢。”司蕤言起身理了理袖子,也是恭敬还了一个礼。
现在的他不是皇子,只是普通人,该对等的礼数还是要做。
“公子还是快用饭吧,明夫人跟长老等人在外已是等候多时了。”掌柜的没对他的还礼有分毫客气,语气依旧冷沉。
司蕤言微微蹙眉:“怎敢劳烦明夫人跟长老等候,还请掌柜领路,在下这就去见。”
掌柜的扫了一眼那桌前酒菜,反而冷哼了一声:“公子该不会是怕我等在你的酒菜里下毒吧?”
司蕤言一怔,眉头蹙得更深了,只不过这回有着一点凛然。
“不过不愿诸位等候,掌柜的休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沉声低语,说话间,上前一步将一碗汤羹仰脖灌下。
口中说得再好听,倒不如直接以身试法。
掌柜的喉头一梗,对上那凌厉目光也是有些心虚了。
“公子请随我来吧。”
说着,他转身便走出了门,背影略有些狼狈。
驿站客厅内,两张圆桌坐满了人,约莫有二三十个。
明夫人坐于正对门口之处,显然她是这些人的头领。吴长老在她的左手边,右手位置空缺无人去坐。
其余人脸色冷硬,眼神也如针一般打在司蕤言身上,似是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
“公子请坐。”明夫人摊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指了指自己右手边空缺的位置。
司蕤言不知该不该坐,但明夫人即是他们的首领,那也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顶着那些不友善的冰冷目光坐下,一言不发。
“昨夜的事与公子无关,他去了哪里你们也心知肚明。咱们这个节骨眼上,不得内讧,你们可明白!”明夫人感受到了周围人的怨怒,冷声低语。
一语深沉冷峻,不怒自威,带着令人臣服的威压。
场中忽而沉肃起来,众人的愠怒转为了哀戚。
仇视的目光纷纷转过,咬牙紧握双拳,各个都似隐忍着极大的痛苦。
“公子昨夜为尊夫人操劳一夜,又让手下连夜将那老大夫送走,有些事情想必还不知情。”明夫人沉沉叹息,面纱上的双目也略染上了些水润。
司蕤言抬眸看见对面的吴长老,他的五官已是骤缩在一起,脖子上的青筋因为忍耐也高高膨胀而出。
“昨日会面时,公子坦言太守大人已得知我等起义之事,早做好了防备。本门常长老心中有疑,昨夜带着几位子侄深入太守府暗查此事。”明夫人深深吸了一口气,似是难以启齿。
“还是我来说吧。”吴长老沉声低语,他抬起眼眸,将目中的水润忍了回去司蕤言就这么与他四目相对,毫不躲闪。
“起义之事是否暴露,我等不能只听信公子一面之词。常长老自告奋勇,领着子侄暗中潜入太守府,谁知他们一夜未归。今早,被发现吊死在了集市的悬首台上!”
此言一出,厅中许多人都已是忍不住流了泪。
“都是他!”一个年轻人拍案而起,指着司蕤言,“如果不是这个畜生胡说八道!常长老也不会死!”
“杀了他!给常长老报仇!”另一人呼喝而起。
然而,只有他们两人站起来了。
明夫人目中冷然,眉目宛若霜雪锋刀。
这一抬眸间,司蕤言又是觉得分外熟悉,像极了萧宁。
“住口!”吴长老猛然怒喝,“此时乃是众人商议决定,常长老也是我等众人中最擅长潜伏的探子!他都尚且瞒不过太守府,你们又何必拿他们泄愤!”
那两个年轻人被一通呵斥,双拳紧握,但也是坐了下来。
“常长老早年曾入过军营,学得潜伏刺探,深知军营中的军士会以怎样的方式设防。三十年来,他打探的消息从无错处,也没有分毫暴露。如今一朝失手,想来也是天命如此。”
明夫人叹息一声,缓缓合上双目。
太守是西鹤城中最大的官,他的府邸自然守备也最森严。军事文政都集于此处,司蕤言深知这等地方就是铜墙铁壁,一旦被发现就是杀无赦,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绝没有活捉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