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秀葽,五月鸣蜩
文筠支棱起脑袋,愣愣地盯着窗棂,听屋外蝉鸣神思恍惚。
归家已有月余,除了半个月前铺满十里长街,轰动彭城一时的下聘仪仗外,她的生活还是平静的。
那日也是乌龙,从晨间开始响起的锣鼓鞭炮声一直持续到傍晚。源源不断的聘礼如流水般涌至刘府门口,铺得十里红妆,要说皇亲国戚下聘也没有这么夸张。如此铺张,令身为父亲的刘将军只觉得汗颜,不敢有一点荣耀之意,生怕被朝中同僚抓住把柄,参他个收受贪墨的罪名。
——“老子活这么大岁数,什么阵仗没见过,偏偏摊上这么两个姑爷,一个比一个混账!气得我多少要折损些寿元!”
这是当天刘将军收到聘礼时的原话。
因为他的两个“姑爷”,不知是说好的还是怎地,竟然同一日来下聘。像是在互相攀比似的,送礼来的媒人同日从杭城出发,一个是太守马家,一个是巨富祝家,谁都不比谁矮一头,两家媒人挤兑了一路,终于在刘府门前吵了起来。
祝家来人说,长幼有序,他家给刘大小姐下聘应当先进门。
马家来人说,堂堂太守家怎能落于商户之后,门当户对理应先进。
要不就动手,有事别啰嗦!刘将军看不下去,虎目一瞪便让两家人停止争论。
最后,刘将军松口将两家聘礼都收了,约好婚期就把人赶了回去。由于两家人一起前来,送的聘礼多到库房摆不下,只能将多的分摆在两位小姐的院子里。
文筠回家后这些天忙主中馈,府里饭食衣行,银钱流水样样都需要她过目,而阿姐只带了她几日,就把这些担子全扔给她一人。
望着如雪片般堆积成山的礼品单,刘二小姐吓得简直要把手中的笔折断。
文筝忧心自己未嫁耽误妹妹成婚,将与祝英齐的婚期定得极近,几乎是这个月送聘礼来,下个月就要迎亲送嫁。而文筠与马文才,是在半年后。
半年后是晚秋入冬的时节,文筠掐着手指算日子,心中生得几分期待,几分忧虑,几分欣喜,几分忐忑。
她要嫁人了么?
其实若不是上杭城求学,她早该嫁人的,从前也有适龄才俊上门提亲,只是都被阿姐授意让父亲挡回去了。
筠娘太柔软单纯,若不在外经历一番便嫁入他人后宅,恐怕很难撑起主母的架子。文筝再了解不过她的妹妹,这才让三年前的刘二小姐能够如愿以偿。
文筠从来都是孩子心性,开窍得大约要比寻常女孩晚,见到马文才第一面就是平生第一次心动。
芳龄十四的刘文筠,尼山求学,惊鸿一面,从此将马背上的舒朗少年刻在心里。
直至如今,她还会时常想起,那日风光正好,少年桀骜。
是她心上人的模样,是她夫君的模样。
————
马文才没等到从尼山结业,那一纸诏书就从王卓然的手中递到他面前。
他官拜尚书曹郎,是个响当当的五品要职。
不过弱冠之年,便有如此官职在身,官场上的同僚来太守府庆贺时都道马公子前途不可限量。
马文才却不甚在意,暂先未管前途如何,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他虽更崇尚法家严而少恩,但对这句话很是认同。
齐家,那先要有个属于自己的小家。
于是马公子早在文筠归乡路上就绸缪着登门下聘,就怕迟了一步姑娘被别人聘走,他答应过不让她久等,男子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文筠很忙,但忙里偷闲,会倾注爱意写数封信给她的少年郎。内容很琐碎:早上多久起的,饭食吃了什么,最近读了些什么书,新学了怎样的做菜手艺,掌家时遇到过几次困难,被阿姐数落了几次……
她的分享欲很旺盛,恨不得将自己每一天干了些什么都写进信封里,又担心鸡零狗碎没意义的话太多,万一文才兄嫌烦怎么办?
于是字斟句酌,每封信刚好一页纸写得满满当当。
马文才给文筠的回信不多,但小姑娘的每封信他都有仔仔细细阅了一遍又一遍,仿佛空落落的胸口又被爱意灌满。可及至自己落笔回信,却不知该如何回应,如此纯挚的,愉悦的,热烈的,一心一意的感情。马文才突然有些恍惚,他……当真配得上这样的爱么?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性子很糟糕。糟糕到旁人露出一丁点抗拒违逆,他便会筑起城墙穿上铠甲,以言语为利刃,张起手中的弯弓,以兹报复,来掩饰他的懦弱逃避。
但却有那样一个人,她也许并不精明算计,可她是纯粹的,真挚的,柔软的。
她曾说,“刘文筠虽然很没有出息,但至少能保证,永远支持你,永远陪你一起面对一切。”
马文才想到这,唇角不禁漾起微笑。是啊,他在彷徨忧虑什么呢?
刘文筠纯挚的心意,马文才就当以毫无保留的爱来相配。
他还未亲口告诉她:
嫁给我,即便天倾西北,地陷东南,也有我护着你。
吾心作磐石,卿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
五月初五是端阳节,亦是文筠的小生辰。
但家里人几乎都忙成一团,连文筠自己都没太过在意。还是伙房的厨娘提醒,今年端午是否要操办宴席她才反应过来,哦,原来过完这个生辰,自己虚年就已经十八了。
她有心要办,可父亲带着弟弟刘裕已前往冀州巡视清查,最近匪祸横多,当世时局越来越乱了。
马文才尚书曹郎刚上任,吴郡便有草寇劫掠的案件四起,恰逢夏至端午,倾盆暴雨连下数日,会稽因此洪水泛滥,夏粮受洪涝灾害而至颗粒无收,百姓因此苦不堪言。
向来饥荒之年暴民甚多,马少将军接了委任状,先平吴郡,再至会稽待命,一场带着血腥气的平叛战役少不了的。
要大动干戈的政事马文才不会在给文筠的回信里提到,他抄纂了杨公回的《合欢诗》,将相思之意寄托于信,在外出平乱的时日让家里人代发给他的姑娘。
马文才不说,不代表文筠对他在做什么一无所知。马统是最好的线人,自看穿他喜欢小珊的心思后,文筠拿着小珊的腔调也给他写过几封信。小书童回得倒也诚实,对他家公子的事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简直快要吹捧上天。
文筠看了一时无语:……小马统啊,活该你追不到小珊。
最近的一封信里,小马统写道:公子至吴郡平叛,我现在可是他副将,你真该看看我穿铠甲有多威风!
文筠不禁会心一笑,她的少年郎,平平无奇的学子院服也能穿出丰神俊朗的味道,若着战袍,一定会是个英武不凡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压抑着的思念,如同开了闸的堤坝泄洪。
真想他呀,想抱一抱他,亲一亲他,想细细抚摸他刚毅的眉梢,英挺的鼻梁,然后向他诉说自己长久未见的想念……
也不知这些时日,他可有像自己想他一般惦念着自己……一定是有的,他们心意相通,文才兄也一定也在想着她!
文筠突然眸色一亮,整个人变得神采奕奕,口中不断念叨着,
吴郡,吴郡!心底的声音说道,既然想念他,那就去吴郡见见他吧……
……
“吴郡?不行。”
文筝低头扯了扯绣线,专心致志地改她的嫁衣,在听完妹妹的诉求后当即拒绝,并没有给她多余的眼神。
“阿姐,我有武功傍身,你不用担心,我去去就回。”文筠不死心地央求道。
“现在是什么时局?你也说了马文才是过去平乱的,你跑过去反倒给他添乱。”文筝蹙起眉头,嗔怪她如此不懂事。
“可我担心他,我总不能什么事都不做干待在家里。”
“你若有心,就去佛堂为他多点几支香抄几份经书祈福,祈求他平安归来不就好了。”文筝不为所动,她正在绣嫁衣上繁复的花瓣,不厌其烦地将每一针的针脚都落得细密精巧。
“泥塑的佛像能解血肉的相思么?”筠娘失魂地垂下眼眸,低声道,
“我答应过文才兄,不论何事,都和他一起面对,即便前方道路危难,我也要亲自见一见他才能安心。”
文筝最后还是没有松口,但见文筠固执的背影,了然这丫头哪怕背着她也要偷偷跑去见马文才的想法。
哎,一厢情愿的傻丫头,马文才要真是个男人,一定不会允许你身犯险境。
文筝看着不近人情,却是刀子嘴豆腐心,特地叮嘱护卫看好文筠,若她要走也不用拦,跟在她身后仔细将人护着就行。
二十两银子少是少了点,但放到现代也是八千到一万块。
而目前大虞朝一名普通士兵每月最多也就一两银子,一名百夫长每个月三两银子。
也许他会收吧。
另外,秦虎还准备给李孝坤画一张大饼,毕竟秦虎以前可有的是钱。
现在就看他和秦安能不能熬得过今夜了。
“小侯爷我可能不行了,我好饿,手脚都冻的僵住了。”秦安迷迷糊糊的说道。
“小安子,小安子,坚持住,坚持住,你不能呆着,起来跑,只有这样才能活。”
其实秦虎自己也够呛了,虽然他前生是特种战士,可这副身体不是他以前那副,他目前有的只是坚韧不拔的精神。
“慢着!”
秦虎目光犹如寒星,突然低声喊出来,刚刚距离营寨十几米处出现的一道反光,以及悉悉索索的声音,引起了他的警觉。
凭着一名特种侦察兵的职业嗅觉,他觉得那是敌人。
可是要不要通知李孝坤呢?
秦虎有些犹豫,万一他要是看错了怎么办?要知道,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跟以前可是云泥之别。
万一误报引起了夜惊或者营啸,给人抓住把柄,那就会被名正言顺的杀掉。
“小安子,把弓箭递给我。”
秦虎匍匐在车辕下面,低声的说道。
可是秦安下面的一句话,吓的他差点跳起来。
“弓箭,弓箭是何物?”
什么,这个时代居然没有弓箭?
秦虎左右环顾,发现车轮下面放着一根顶端削尖了的木棍,两米长,手柄处很粗,越往上越细。
越看越像是一种武器。
木枪,这可是炮灰兵的标志性建筑啊。
“靠近点,再靠近点……”几个呼吸之后,秦虎已经确定了自己没有看错。
对方可能是敌人的侦察兵,放在这年代叫做斥候,他们正试图进入营寨,进行侦查。
当然如果条件允许,也可以顺便投个毒,放个火,或者执行个斩首行动啥的。
“一二三……”
他和秦安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直到此时,他突然跳起来,把木枪当做标枪投掷了出去。
“噗!”
斥候是不可能穿铠甲的,因为行动不便,所以这一枪,直接洞穿了他的胸膛。
跟着秦虎提起属于秦安的木枪,跳出车辕,拼命的向反方向追去。
为了情报的可靠性,斥候之间要求相互监视,不允许单独行动,所以最少是两名。
没有几下,秦虎又把一道黑色的影子扑倒在地上。
而后拿着木枪勒到他的脖子上,嘎巴一声脆响,那人的脑袋低垂了下来。
“呼呼,呼呼!”秦虎大汗淋漓,差点虚脱,躺在地上大口喘气,这副身体实在是太虚弱了。
就说刚刚扭断敌人的脖子,放在以前只用双手就行,可刚才他还要借助木枪的力量。
“秦安,过来,帮我搜身。”
秦虎熟悉战场规则,他必须在最快的时间内,把这两个家伙身上所有的战利品收起来。
“两把匕首,两把横刀,水准仪,七八两碎银子,两个粮食袋,斥候五方旗,水壶,两套棉衣,两个锅盔,腌肉……”
“秦安,兄弟,快,快,快吃东西,你有救了……”
秦虎颤抖着从粮食袋里抓了一把炒豆子塞进秦安的嘴里,而后给他灌水,又把缴获的棉衣给他穿上。
天还没亮,秦虎赶在换班的哨兵没来之前,砍下了斥候的脑袋,拎着走进了什长的营寨,把昨天的事情禀报了一遍。
这样做是为了防止别人冒功,他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何种环境。
“一颗人头三十两银子,你小子发财了。”
什长名叫高达,是个身高马大,体型健壮,长着络腮胡子的壮汉。
刚开始的时候,他根本不信,直到他看到了秦虎缴获的战利品,以及两具尸体。
此刻他的眼神里面充满了羡慕嫉妒恨的神色。
“不是我发财,是大家发财,这是咱们十个人一起的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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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7 章 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