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林洵撑着椅背站了起来。
原本堆积在腿上的大氅下摆垂直落地,风一吹裹住了他瘦削的身子骨。
徐茵有些动容,但更多的是难过,便是这副病骨,艰难的撑着林家。
扬起脖子,她说,“若是非要在林家里选一个人,我宁愿嫁得是左丞。”
后者支起弯下的腰,惊诧的看着她。
扯开嘴笑得格外自嘲,他道,“姑娘实在爱开玩笑,可不要拿到太后面前说啊。”
一耸肩,徐茵自小便洒脱,她最欣赏心思方正的少年郎,林洵虽然过了少年的年纪,但身上那股子岁月留下的沉稳的淡然,格外吸引她。
“我没有开玩笑,若宫里忌惮林家,那我嫁谁都一样,非要在你和林杨里选那我宁愿选你,但若忌惮的是林杨,我便也能嫁,左不过相敬如宾面带假意的一辈子。”
她看的很开,生在如此世家,有几人能做主自己的婚事?
林洵不知道该说什么。
愧疚、悸动同时涌上心头,他不及眼前小女子勇敢,林家摇摇欲坠,便是搏一搏他都不敢拿。
徐阁老苍老的动静从门边传来,“茵儿。”
拄着拐杖他颤颤巍巍走到主位上,自然的受了林洵的礼。
剥开垂落胸前的头发,林洵低头道,“阁老,昨夜的事情想必您已经知道了。”
揉着头疼不已的太阳穴,徐阁老点了点头,“你现在的处境很难,我明白,好孩子,别怕,老朽会帮你的。”
“现在宫里还没有准确的消息传来,只怕朝会之后一张圣旨传下来,林杨从前误入韦青禾歧途,晚辈实在怕叫姑娘受了委屈。”
林洵说的是事实,两家的家世勉强还算能比,但若论人,林杨还真不一定配得上。
转头看向女儿,阁老叫她坐下回话,“茵儿,你觉得呢?”
后者盯着林洵目不转睛,嘴上回道,“京城世家不多,除了纨绔子弟和老奸巨猾的,能看的也就那么几个,林少尹在其中算是上乘了。”
反正嫁谁都是嫁,她打小便觉得婚姻不过是张纸,到最后都是各过各的。
还不如买上几间铺子,养几只猫快活,到时候谁也别烦谁。
林洵感激不尽的点头,“多谢姑娘肯定。”
徐茵反问,“左丞有娶妻的打算吗?我倒是觉得咱们俩的年纪更相仿些。”
这话将老父亲的瞌睡虫通通吓跑了,眉角一垂,“茵儿不得放肆。”
直线球的姑娘实在难得,林洵心里不说悸动是假,但他不能将私情放在前。
“臣的身子骨不好,说不定明日就要撒手人寰的,姑娘快别开这种玩笑了。”
“若是有心爱之人,哪怕只是过几天的日子都够回味一辈子的,若不是心爱的人,那就彼此敬重保持距离,也是一辈子。”
徐茵起身理了理衣裳,开门叫小厮将煮好的牛奶粥放在林洵的眼前。
“昨夜事情太多,左丞又要准备这么多礼物,定然没好生吃饭,多少用些,莫教人以为我徐家待客刻薄,叫人饿着肚子的来,饿着肚子的去。”
话毕,她再不看林洵一眼,朝父亲俯下身子,转头回自己院子去了。
两人相对无言,半晌徐阁老才长长叹气,“我这女儿自小娇惯,习惯了有什么说什么,你莫介意。”
捧着粥,林洵犹豫半晌,“姑娘嫁林杨是低嫁,我实在怕叫姑娘受了委屈。”
“昨天是太后拦下的?”
见后者点了头,阁老往后靠坐,身子明显放松,“老朽觉得,这门亲事成不了。”
“慎王最听太后的话,若太后都发话了叫等到国丧之后,那此事必然不会成。”
林洵岂会不知道这一点,犹豫半晌他才决定和盘托出,将林杨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
大哥过了世,林谙又下放外地做都指使去了,他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谁料徐阁老听完居然笑出了声,“林小子看着娇弱,还挺有主意的。”
脸上皆是疲惫,林洵无可奈何,“阁老,晚辈都要愁死了,您怎么还当笑话听?”
捶着酸痛的腿,徐阁老给他出了个主意,“告诉林杨小子没事不要进宫,叫人再去传些他的风流韵事,慎王不过是觉得他伤了皇家颜面,太后会在宫里劝阻,你只需要在宫外混过去就是了。”
“至于小女徐茵,她看似温吞实则果断,现在二十还没婚配,是因为老朽想给她寻个性子温润的如意郎君。”
“林杨小子与她的性子不和,日后就算在一起也鸡飞狗跳的。”
话里话外的意思他同样不满意这门亲事,林洵暗暗松了口气。
现在他与徐家关系很好,不过是因为彼此没有牵绊,若成了亲反而麻烦。
林杨同样没上朝,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李宛,更怕朝会上直接被赐了婚,索性寻了个借口躲到都察院监牢去了。
陈杜宇浑身污垢缩在角落里呼呼大睡,他倒也不着急,搬了个凳子坐着等。
两炷香之后,放饭的狱卒来搁下饭碗,他猛地转醒,扑到了栏杆边抢了馒头。
“这里只有你自己,又没人和你抢,你急什么?”
林杨慢悠悠的动静吓得陈杜宇手一抖,温热的馒头在地上滚了一遭沾上了灰。
他毫不在意,拿起来在身上擦了擦,三下五除二吞了拳头大的馒头。
叫狱卒给他打了两碗汤,林杨翘起二郎腿,“看来你适应的挺好。”
擦擦嘴角的馒头屑,他摸摸鼻子,“你是林家的小子吧,这么多日不见居然都混到京兆府去了,按道理你该朝我行礼。”
林杨低头看看自己的袍子,他并没穿官袍,但却带了京兆府少尹的令牌。
“你倒是眼睛尖,不愧是画家啊。”
陈杜宇似乎明白了他的来意,席地而坐盘起腿儿,“求人就得有求人的态度。”
丝毫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林杨嘴角一挑,“朝廷的处罚下来了,三日之后你会被推出午门凌迟处死。”
陈杜宇吓得立马坐直,“凌迟?”
“现在你把从前所有和画相关的事情和盘托出,说不定本官可以给你求求情。”
半大的小子虽然看着沉稳,可那未脱稚气的面容依旧叫陈杜宇腹疑。
“你能保下我?”
林杨起身就走,“不想说就算了。”
“我从前有三个弟子,一个是教了几年就不在学习的段思君,另外两个是小儿清雨和陈继。”
手一抬叫狱卒尽快速记,林杨抱臂,“继续说。”
“这三个人里,段思君的造诣最高,但她只学了几年,后来我和段家投靠了相反的阵营便不再来往,剩下的两个里,陈继瞎猫碰上死耗子还算有些天赋。”
“他擅长画什么?”
“人物的工笔,尤其是女子,他的眼睛活像尺子似的,笔下的人物都惟妙惟肖。”
见他半晌不言语,陈杜宇试探性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林杨攥紧拳头,“若是有人他只看几眼,能否原样的画出来?”
后者点了点头,“若是他想,大抵是能的。”
难不成淳王的画真是陈继寄过去的?
半晌,林杨又问,“陈家有如此高的画技,京城为何无人知?”
后者扭扭捏捏,半天才道,“到底上不得台面的,我们家好不容易才跻身世家,岂能叫这些物件儿拖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