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的一切光影开始扭曲,黯淡。
宛如画卷遇水般向四周晕散,褪色。
伴随着黑暗的来临,普西拉感受到了愈加剧烈的疼痛,她一定是太疲倦了。
这难道是能力使用过度的后果?
她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正在被某种东西从内部啃噬撕咬。
咬着银牙,她光洁的额头此时已经满是细汗。
紧接着,她感觉自己越来越轻, 就像是一团漂浮在空中的幽灵。
而在她的下方,颜色慢慢组合显现。
那是一座怪异且丑陋的村落。
在这村落中,各种各样的贝类和水草攀附在各种建筑之上,密密麻麻甚至不留一丝缝隙。
若仔细看,一些被晨光照耀而闪烁着亮光的黏液填充着贝类与贝类之间的缝隙。
它们反射出来的亮光,照亮了阳光照射不到的地上。
那建筑墙体上铺天盖地、令人毛骨悚然的黑色孔洞。
这场面足以让有密集恐惧症的人发疯。
即使是因为能力原因, 心理承受能力非同一般的普西拉,也觉得头皮发麻。
随后, 画面一转。
她松了一口气。
依然还在这个小渔村。
她看到了小渔村里的居民, 但她将这些居民与“人类”联系起来。
与其说是“人”,她反而觉得这些村民们更像是某种具有人类特征的水生鱼类。
人鱼?
不,普西拉认为,攻击船只的海克娜,也比它们好看。
(似乎没有进入战斗状态的海克娜很美。女海妖?)
半鱼人?
似乎又没有到那种程度。
普西拉曾经听说过生活在湖底或是海底的半人鱼。
它们长得就像是像人一样站立、四肢被拉长的绿皮鱼。
这些居民显然拥有相似的习性。
他们的整个村落都泡在膝盖深的海水里。
她甚至能够“闻”到那股属于海洋的腥味。
这些看起来像是男性的居民依然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自己的劳作。
在晨光挥洒下,他们都带着满足的笑容。
只是某些男性工作的内容令她感到沉默。
他们似乎在养殖着大量的蛞蝓,那些白色的恶心生物数量巨多,可能是他们的重要生活物资。
或许是作为食物,有或许是作为某种饲料……
那些女性村民呢?
她们同样失去了部分人类的特征。
这一些完全与贝类结合在一起的女性村民,她们的上半身如同蜡一般惨白,下半身则蜷缩在贝壳之中,头部的形象也变得模糊了。
这些“人贝”大部分都是呈跪拜状,双手合十放置于胸前,就好像她曾经在街道上看到的女性雕像。
她们的脸上带着虔诚,似乎在膜拜着什么。
无论如何,这里的居民很幸福。
就在她这样想着,画面变得昏暗起来。
大雨突袭而至, 她看到了一群身着黑色人朝着小渔村走来。
数量不少。
就在她想要看清这些人的时候, 画面褪去。
脑内的眩晕和嗡鸣也慢慢消失。
她睁开了眼睛。
眼前的一切已经恢复了正常,她站在一开始的某个角落。
普西拉撑着墙,隔着皮革手套,感受着墙壁无比真实的触感,抬头望了望天空。
她不知道自己在这角落站了多久,由于路上没有行人,也没有人发现她的异常。
此时天色已经暗淡了下来。
本来应该代替太阳出现的月亮被阴云遮住,只能透过缝隙隐隐约约察觉到月亮的微光。
街道上挂在窗前、门口的挂灯,随着吹起的冷风来回摇摆,与金属挂柱撞击、摩擦,发出阵阵吱呀的声音。
道路上的落叶和灰尘都被风卷了起来,普西拉不自觉地眯起了眼睛,在这黯淡的夜色下,她看到几处挂灯亮起。
但这几份灯光在风中摇摆不定,仿佛下一刻这些挂灯就会掉下,摔到地上被击碎。
天空中的阴云仍在翻涌、积累,空气逐渐出来腥臭浑浊的海腥味。
似乎有场暴雨正在天空中汇聚。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这天气……就像那个夜晚。你不是玛利亚,对吧?”
一道声音突然在她身后响起。
普西拉快速转身看去。
一个男人站在阳光照不到的墙角, 他的腰间放置着一盏小灯。
他的打扮很像是乞丐, 身上的衣服布条耷拉, 额头上还蒙着一圈白布,将眼睛遮住,并且他还用手扶住额头,掩盖住了自己的容貌。
普西拉并没有感知到这个男人的出现。
他就好像是突兀地出现在了这里。
男人的声音十分有磁性,还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普西拉从他的心底看到了震撼、激动,带着一种害怕将其破坏的希冀。
这个古怪的男人是谁?
为什么会带着这么复杂的情感?
但无论如何,他应该是认识玛利亚的。
“我就是玛利亚。”
普西拉习惯性地用冷漠的语气回答道。
男人愣了一会儿,似乎在怀疑自己的判断。
他没有立刻回答,也没有离开。
他不可能记错才对,在他经历的无数个轮回之中,玛利亚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她此时应该在研究中心安慰病人。
在他不做任何改变的情况下,这个世界自己做出了改变。
这还是第一次。
这关键的一点,让他麻木的心又再一次涌现了几分希望。
“无论你是不是。不还保持着清醒,对吧?”
他顿了顿,脑袋微微偏转,向某个方向看了一眼,然后身体向里缩了缩。
“有人来了……我们还会见面的。希望……这个噩梦能够结束吧……”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这个男人在她的面前,直接消失了。
就像他出现的方式一样,无影无踪。
普西拉不自觉地摸了摸下巴,跟鲍尔温待久了,她也不自觉地染上了这个习惯。
她抓住了这个男人口中的两个词:清醒,噩梦。
这里是梦?
怎么会有这样真实的梦?
但这个神秘的男人没有必要骗她。
毕竟,突然消失不留下任何气息的能力,她只看过鲍尔温使用。
而且鲍尔温的瞬移距离有限,会散发出蓝光。
“玛利亚小姐!”
耳边传来的呼喊打断了她的思考。
普西拉转过头就看到了,一名穿着修女服装的女人向她跑来。
她见过类似的衣服,就在尤瑟夫卡的妹妹身上,不过那是浅白色的,而不是血红色。
对方显然也认识她。
这就令她觉得有些无奈了。
目前她遇到的人,都认识她,而她都不认识。
不过,她也得出了一个结论:玛利亚平时很冷漠。
扮演玛利亚难不倒她。
于是,普西拉站在原地等待。
大概过了一分钟,这名修女才跑到她的身前。
只是她看起来很累,刚停下就将双手撑在膝盖,弯腰喘着粗气。
待呼吸平复后,她才直起身子来,双颊还带着红晕。
不知道是剧烈运动导致的,还是因为激动。
“玛利亚小姐,你终于来了。”
修女脸上带着有些激动的笑容,看着玛利亚。
即使对方的脸上带着茫然和疏远,她也并不在意。
只不过是她单方面地认识玛利亚,但是玛利亚并不认识她。
她是如此地钦佩这名女猎人,不仅是她高超的猎杀技巧,更是因为对方是少数不会歧视血圣女和病患的猎人。
血圣女。
这就是她现在的身份。
“哦,我是治愈教会的血圣女艾德琳,您一直没有出现,一定是有什么事将您耽误了吧。很高兴,您能够及时前来。”
血圣女,普西拉刚才从那名猎人口中听到过这个词语。
委托那名猎人的就是面前这女孩?
联想到那名猎人手中装满血液的试管,她大概能猜到血圣女是什么样的存在。
实际上也是如此。
血圣女。这个听上去带着几丝诡异的职称是治愈教会孤儿院中的孩子们的最佳去处。
但是,这里是亚楠。
这群孩子的憧憬终究会破灭。
血圣女的诞生,就是源自教会里背地里那些不为人知的需求。
这群研究血液的疯子发现:
从地下迷宫获取来的神血终归是有限的,而且那些能够治愈伤痛并增强人类躯体的奇特血液也终究不是完美的。
它们在带来奇迹的同时,也会给人带来可怕的效果,其中,致人疯狂只是最为轻微的负面效果。
而血圣女,因此而诞生。
这些被作为血液容器培养起来的女孩们则成为了,缓和并延续渗血供应的最有效途径。
她们会被注入高浓度的神血,在这个过程中,只有两种可能:
无法承受神血对身体的改变而死亡,或者在神血的作用下活下来,继续接受神血的折磨。
这些特殊的血液会在她们的体内流转到死。
在她们还活着的期间,教会将会按期抽取她们的血液,并将血液封装起来。
这些血液会被制作成高质量的采血瓶或可靠的实验材料。
这些死掉或成为血圣女的女孩并不会对治愈教会感到怨恨,至少艾德琳就是如此。
甚至对于这场实验,她都是主动参与进来的。
不仅是因为想要认识玛利亚,更是因为她想要报答治愈教会的养育之恩。
是治愈教会给她们这些孤儿找到了安身之处。
普西拉点了点头,跟在艾德琳的身后。
“你也是实验的参与者吗?”
艾德琳带着微笑,双手合十,回答道:
“是的,玛利亚小姐。教会为我们这些孤儿带来了安身之所。
教会还致力于为人类的发展而奋斗,现在,瘟疫席卷了亚楠,教会正在因为这件事苦恼,试图将亚楠从危难中拯救出来。在这个时候……我想为教会做点什么。”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语气带上了几分失落和羡慕。
“我没有任何特长和特点,不能像学者一样为攻克难题进行研究工作,也没有办法像你们一样猎杀怪物保护大家的安全。
作为一名血圣女,我唯一能贡献出来的便是我这具身体里的血液了。”
普西拉就算不使用能力也能感受到艾德琳话中的真诚,没有任何虚伪虚假的成分。
这名在治愈教会孤儿院长大,然后通过神血考验的血圣女,将治愈教会当做了自己的家,心中对治愈教会的信仰更是坚定不移。
“……”
一些话哽噎在普西拉的喉咙。
要将那些真相告诉艾德琳吗?
暂且不说现在亚楠人的血液中是否存在寄生虫,就算她将这些告诉艾德琳,这名血圣女愿意相信吗?
将残酷真相展现在一个不明真相的人面前,未免不是一种残忍。
沉默弥漫在二人之间。
艾德琳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她早就听闻了玛利亚略显冷淡的性格。
这只是她们的第一次正式见面,只是和玛利亚谈上话便足以让她觉得高兴了。
咔嚓!
黯淡夜空中划过一道闪电,发出一道震耳欲聋的轰鸣。
阴云彻底挡住了皎洁的月光,城市变得阴暗起来。
狂风大作,街道两侧的这些三四层建筑也仿佛在风中颤抖,不再笔直。
它们似乎变得扭曲起来,好像一片奇形怪状的黑暗森林,又好像在夜色中张牙舞爪想要吞噬一切光明的怪物。
而那些在狂风中摇摆的挂灯就是怪物的眼睛,散发着红色的光芒。
“玛利亚小姐,我们需要抓紧时间了。”
艾德琳脸上出现焦急的神色,双手已经提起了衣摆两边,她血红色的衣服已经有好几块变成了深红色。
待普西拉行动起来后,她才有了动作。
为了照顾艾德琳,普西拉特地放缓了速度。
很快,普西拉在血圣女的带领下,来到了一座高塔下。
亚楠似乎偏爱高塔,它们的建筑多数带有这一组成部分。
在她面前的是一座大约有四层的高塔,也就是她脑海中出现的那道声音告诉她的星辰钟楼。
钟楼下方是宛如一扇从中间切断的巨大拱门,而在高塔顶端有一座巨大的时钟。
天色过于阴暗,只能看到时钟的大致模样,看不到时刻,也看不到指针,更不知道它是否还在工作。
当二人站在台阶最上面时,倾盆大雨伴随着轰隆声砸到地上。
霎时间,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