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见到普西拉的身影,也没见到哈士奇,这令鲍尔温很是疑惑。
不应该啊?
他环视周围,只见加斯科因神父正搂着,一位脸蛋泛着淡淡的红晕的少女,向自己点头致意,而在神父身旁, 还有一位女子,她正用一种充满了感激的目光望着自己。
另外一个被她拉着手的小女孩,正好奇地望着他。
被加斯科因抱住的小女孩应该就是瑞曼了,而站在神父边上……薇奥拉还有瑞曼的姐姐?
鲍尔温向他们友好地笑了笑。
或许是因为刚才他在和尤瑟夫卡交谈的原因,神父一家没有过来打扰。
不过说起来,那个嘴臭的老太婆还有亚莉安娜呢?
别误会,他不是为了让亚莉安娜兑现承诺。
尤瑟夫卡把阿梅利亚放在一楼的病床上, 然后开口:
“普西拉就在三楼, 顺着走廊往上走, 最靠里的病房。大狗,呃,哈士奇也在房间里陪着她……恩,她现在比较忙。”
“等一下我会上去看看。对了,还有其他人来到这里吗?比如一位老妇人,还有,呃……女人?咦,这里好像看起来空旷了不少?”
鲍尔温摸了摸下巴,他只看到了神父一家,还有一名靠着墙壁打着呼噜睡着的男人。
他应该告诉了老妇人和亚莉安娜诊所很安全,没来,出了意外?
闻言,女医生身形一顿,叹了一口气,刚要开口,一道声音打断了她:
“哼, 这个声音, 我记得你,外地来的不懂尊敬老人的猎人,你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已经打扰老人家休息了明白吗?我还活着,是不是很失望?哼,找亚莉安娜?猎人,收起你的心思!现在还是狩猎之夜!”
老妇人阴阳怪气带着几分嘲讽的话语,从一间病房传了出来。
这时,一道略微有些魅惑的嗓音响起:“善良的猎人先生,你现在就需要服务吗?如果是您需要,恩,我没问题。”
一名有着金色波浪短发的女人从老妇人的房间里走了出来,她倚在门边,精致而妩媚的脸庞上,一对酒红色的瞳孔上下打量着“好心”的猎人,双手交叠在胸前,露出了一个暧昧的微笑。
她穿着一件与她瞳孔颜色相同的长裙,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优雅的气息,仅仅是靠在门框上这个动作,配上她看起来用昂贵材料制成的衣物, 就像是一名贵族。
听到二人一前以后的问话,鲍尔温嘴角不住地抽搐,胸口的火焰燃烧得越发猛烈。
这老太婆居然认为他是那种人?
污蔑!
他翻了个白眼,摆了摆手,“我说过,我不需要这些。”
“哦,亲爱的,没关系。我的承诺依然有效,只要您需要,都可以来找我,到时候我会让你心满意足的。”女人,亚莉安娜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
说完后,她转身又回到了刚才出来的房间内。
尤瑟夫卡也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打量着他,但还是赶紧扯了扯鲍尔温的衣角,选择性无视亚莉安娜的话,替老妇人解释道:
“老太太的确刚睡下没多久……她似乎感到很不安,自从来到这里,她也不怎么交流,只是身体不住地颤抖着,缩在摆放熏香的角落,嘴里念念有词,似乎是在轻声呢喃谁的名字,可能是她的孩子们吧?
我有些担心她,所以将她安排在了病房,在床前点燃了熏香。请不要责怪她……至于之前的那些患者,他们……”
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双手捂着嘴巴,眼神里全是抱歉。
这个时候,神父抱着瑞曼,带着自己的妻子,走了过来,替尤瑟夫卡回答了这个令人伤心的问题:
“他们没能坚持到最后,变成了野兽。被我们清理掉,然后扔了出去。至于墙角那个睡得正熟的男人,他是唯一坚持下来的人。”
坚持下来?
“普西拉竟然真的做到了?”
这无疑是一个好消息。
奇怪的是,他的心情没有什么波动?鲍尔温愣了一下,不住地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神父没有在意鲍尔温奇怪的举动,而是点了点头,摘下了遮住眼睛的布条,一手抱着瑞曼,一手指着它说道:
“多亏了普西拉小姐,没想到真的治愈了我的眼睛,我感觉体内某种东西离开了我,整个人都轻松了很多,再也不需要让妻子和女儿们担心了!”
说着,他用自己的胡须扎在小瑞曼的前额上戳了一下,惹得她不舒服地往里靠了靠。
面对这样的场景,无论是尤瑟夫卡还是鲍尔温,都露出了微笑。
这就是他们想看到的。
“好啦,加斯科因,别闹了。”
薇奥拉带着笑容拍了拍自己的丈夫,同时摸了摸自己大女儿的脑袋。
这小家伙还在试图抓住加斯科因神父的衣服,想要爬上去找自己的妹妹呢。
加斯科因将瑞曼放到地上,大手摸着她的脑袋瓜,眼神中满是慈爱,指着看戏的鲍尔温说道:
“小瑞曼,你妈妈和我怎么教导你的?有人帮助了你,需要做什么?”
“表达谢意!”
“没错,去吧。”
瑞曼点了点头,昂着小脑袋看向鲍尔温,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鲍尔温的衣角,引起他的注意。
见状,鲍尔温连忙蹲了下来。
他的衣服上可全是鲜血。
“小瑞曼,你在这里过得开心吗?”
“嗯!有爸爸、妈妈、姐姐陪着我!谢谢你,猎人先生!”
女孩果断地点了点头。
鲍尔温犹豫了一会儿,抑制住了想要伸手摸一摸这可爱小家伙脑袋的冲动。
不过,他很快又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小孩子似乎还能调动他的情绪?
小瑞曼将小手伸进了衣兜之中,转过身去,望着父亲那一脸鼓励的微笑,她迟疑了一下,突然掏出了一件散发着淡淡红色光芒的物品。
这是一根装点颇为用心的女士胸针,里面嵌着一块红宝石,他能从这首饰里感受到隐隐约约的能量。
胸针上雕刻着亚楠人使用的文字。
她将胸针递到鲍尔温面前,眼神中充满坚定,说道:
“爸爸告诉我,这是非常神奇的石头,猎人们都喜欢将它们镶嵌在武器里。现在,瑞曼要将它送给你!”
这是一块神血宝石。
鲍尔温有些惊讶地看着小女孩,并没有接过胸针。
他并不是特别需要神血宝石。
从这胸针的精致程度来看,它的主人将它保养得很好,显然很珍惜这胸针。
这胸针,应该是属于薇奥拉的,说不定它还是加斯科因送给自己妻子的礼物。
加斯科因伸出双手,一把将手足无措的小瑞曼抱起,揽入自己的胸膛,揉了揉她的头。
“这是她的心意,你就不要拒绝了。你的安全归来,对我们而言,已经是最重要的事情了。”
鲍尔温闻言也不再推辞,而是从小瑞曼的手中接过了胸针。
他摸了摸手中的红色宝色,感觉到了一种奇异的温暖,就像是温热的血液一样。然后,他从腰间布袋中,将八音盒递给了薇奥拉。
“这算是物归原主了。”他笑着说道。
薇奥拉和加斯科因相视一笑,前者露出了一个羞涩的笑容,朝着鲍尔温微微鞠了一躬。
“好了,我们就不打扰你了。”加斯科因朝鲍尔温笑了笑,将楼梯口让了出来。
与此同时,尤瑟夫卡也向鲍尔温打了个手势,转身朝着阿梅利亚的房间走去。
她打算看看鲍尔温带回来的那个女人,有没有受了什么伤。
……
鲍尔温顺着阶梯,来到三楼,找到了尤瑟夫卡描述的房间。
轻轻一推,他推开了这被关得严丝合缝的木门,一条带着湿润和温暖的舌头,迫不及待地贴在了他的脸上,开始舔舐了起来。
不用看也知道是小哈。
“嘿,伙计,我回来了。”鲍尔温笑着抚摸哈士奇低下的头颅,它似乎守在门口,警惕着周围。
哈士奇罕见地不吭声,只是舔舐的动作更热情了,好像要给鲍尔温洗个脸。
“吼!!”
一声痛苦的嘶吼传来,打断这对搭档的重逢,鲍尔温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他一把将哈士奇的大嘴推到一边,看向房间正中心的地方。
那里有一个嘴巴被严严实实堵住的兽化人,那长满灰色狼绒的脸颊面对着天花板,下方溃散混沌的瞳孔似乎在渐渐凝实,鲍尔温从那一双眼睛中看到了惊悸、挣扎、痛苦。
一只纤细白皙、套着医用手套的手,正握着泛着寒意的短刃,将刃尖放在兽化人的眼眶上方,她的眼眶似乎有苍白色的火焰在跳动。
兽化人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动起来,眼眶开始溢出的灰色浓雾宛如尖叫的沙尘暴般盘旋升起,苍白色的火焰燃烧着它们,发出滋滋的声响。
直到慢慢平静下来。
兽化人仿佛看到了光亮,剧烈的疼痛似乎要挤爆他的脑袋,却一点一点唤起了他作为人类的记忆,同时,也使得他不自觉地回想噩梦中发生的一切。
他想要逃避自己的对同胞犯下的罪行,但他用爪子划开同胞脏腑的记忆,却像梦魇一样,一直缠绕在他的灵魂,他至今还记得鲜血那滚烫的温度。
可是,越是逃避,这一切越是纠缠着他,无数条触须从梦魇中探出,将他死死捆住。
唯有勇于面对痛苦,方能获得解脱。
于是他在脑子里一遍又一遍经历着,那些宛若狼的嚎叫像是寒风一样,撕扯他满是兽性的灵魂,直到……这一切都被时间洗去,直到这些记忆再也不能称之为伤痕,最后只剩下了作为人对同伴深深的愧疚。
他,醒来了。
四肢被固定在场上,狰狞大嘴被堵住,可是他却感受难以言喻的悲伤,就这样哭了出来。
此时,他的右胸腔开始肿胀起来,里面似乎有着什么东西,密密麻麻的东西正在朝着胸口蠕动。
普西拉的脸色越来越凝重,疲惫的双眼传来难以忍受的剧痛,但她手中的动作依旧不慢。
她将放置于兽化人眼眶上方的短刃下滑,反握着刀柄,刀尖抵在兽化人胸口那处还在蠕动的肿胀,感受着里面的鼓动。
随后,轻轻一划。
像是气球被戳破的声音,暗红色的液体刹那间从细口喷涌而出,飞溅到普西拉身前,却被苍白色的火焰蒸发干净,飞溅到手术台上、地板……
那不是鲜血,也不是血淋淋的肉块,而是一种极为恐怖的存在。
虫子。
亚楠人血液中的虫子,一种寄生虫。
大概半个指节长度,像是细绳一样的虫子,密密麻麻分布在血滩之中,有气无力地蠕动着,发出若有如无的惨叫声,最终一动不动。
看着这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鲍尔温眼神一缩,右眼蓦地自然睁开。
他强行压抑住的冲动又被唤醒了!
猩红的火焰跳跃着,以他为中心,周围的一切仿佛处于某种压力之下,似乎想要将所有的事物都碾碎成尘埃化为废墟!
空气颤抖着,他的身体发出好似燃烧的噼啪声。
巫师身后出现了一个虚影,混合燃烧着蜷曲火焰的漆黑恶魔!
“该死的!”
他暗骂了一句,竭尽全力地压制着身体内产生的异变。
身旁的哈士奇感受到陌生的气息,对着鲍尔温龇牙咧嘴,只要他有异动,它就会将自己的主人扑倒在地,按在地上。
巫师用右手固定住漆黑的左爪,浑身的肌肉都鼓了起来,一根根血管凸出,锋利得宛如金属般的尖刺刺入他的掌心,让右手的皮肤都开始滋滋作响。
他低声呢喃出突兀地出现在脑海中的咒语。
直觉告诉他,这个咒语可以让自己冷静下来。
“鲍尔温?”
普西拉脱掉医用手套,放弃躺在手术台上的兽化人,她抹净因为突然中断能力从嘴角溢出的血液,朝着哈士奇摇了摇头,示意它交给自己,然后迈步毫不犹豫地走向了鲍尔温。
随着她的脚步,她身上的白色火焰越发地冰寒起来。
炙热与寒意的碰撞,让周围的空间都发出了呜咽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