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皋带着人翻山越岭终于抵达猫水镇时,前方的路已经通了一小半。
雨已经停了两日,依稀可见地上深厚的淤泥积水,平原一带已经累积起了小丘般的残屋乱物。
残缺的尸身被人暂时安置在了义庄,完好无损的则选了日子停灵下葬。
越来越多问询而来的人们赶至猫水镇。
“我的好女儿……你嫁到这里没享过一天福,怎的就比娘先去了……”老太太花白的头发,沟壑般的皮肤上满是泪痕,看得周围人于心不忍。
仙仙牵着几个小朋友的手,刚巧到了桥边,就见好些外村的人脚步匆匆,三三两两往她们方向赶来。
白白赶着牛,见状:“仙仙,要不还是先上车吧。”
前头人太多,要是不小心撞上,磕着碰着就不好了。
仙仙瞥一眼前头,有的妇人在掐架,争着说猫水镇哪块地已经卖给了她家,那人已经没了,地也还是她家的。
“好。”仙仙左手牵着小不溜,刚将她往牛车上送,墨墨握住小手。
忽的,小不溜就挣扎着跳下车。
牛车后车板经过改良,已经装上顶棚,四周用了藤条加以固定。几个小朋友还特地摘了些秋天的野花,花花绿绿地装饰在四周,晒干了还残余馨香。
小不溜这一跳,脚恰好绊在一条细藤上,踉跄间差点一头栽下去。
“小不溜!”墨墨伸出手,只来得及抓住小姑娘的脚,只听“砰”一声,额头重重砸在车辕上。
哭声瞬间传开。
大不溜气急了:“你跳什么跳?咋没摔断胳膊你就心里不舒服是不是?”口中还在教训,眼底的担忧重重,“额头疼?还有哪里疼?”
听见熟悉的声音,田埂上一老太太瞪大眼:“大不溜?”
大不溜犹自关心妹妹,对闻讯激动赶来的老太太丝毫未觉。
直至一双枯燥的手拽住他的胳膊,两双视线对上,惊诧和感动才忽打心底里涌出。
“孩子,你们还活着!?”老太太的声音带着犹疑,明显不自信,怕不是大白天遇见鬼了吧?
“外婆!痛痛,要呼呼呜呜呜……”小不溜已经伸出手,朝外婆要抱抱。
仙仙三人面面相觑。
“这是他们外婆?”白白道。
此刻抱着一大一小,哭得肝肠寸断的老太太,正弯了腰,跪坐在地,一边庆幸外孙还活着,一边感谢老天爷。
田间吵架的都渐渐消了火,往仙仙这边赶来:“这是怎的了?哭得这样厉害?”
“哎哟!花妹子,老秀婆子这是找着外孙了!”
小桥这头很快围满了村民,本就是过河的必经之地,一来二去,不少猫水镇的村民都知道,有几位心地善良的姑娘收留了老秀婆子的两位外孙孙,老秀婆子要送他们五两银子呢!
不少人都来打听热闹,此事自然也传到了李衷一行人耳中。
“竟是这样巧?”李二听了只叹稀奇。
“可不是,小孩玩闹,这才出门躲过了一劫,又忍风挨饿两天,靠着邻居接济勉勉强强支撑着,直到被四位姑娘带回家,这才活下来。”南忆说着听来的八卦,狠狠咬了一口馒头,“这就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像他一样,嘿嘿。
“猫水镇大部分村民自身难保,还有姑娘一下子好心收留|四个稚儿?家中无人反对?”有人提出疑惑。
南忆道:“那几位姑娘家中无长辈,全靠自身努力得以过活,应是无人反对了。”要不然也没法收留孩子这么些天。
四位姑娘……
扶尚远远听着,心思逐渐沉下,眼底闪过一抹情绪。
“头儿,要去哪?”李衷站起身问。
扶尚利索上了马:“去看看。”
李衷很快会意,点了几个人,一并跟上。
这边老秀婆子找着了两个亲亲外孙,本是打算将银钱赠予几位姑娘,当作感谢,便将孩子带回家。
但小不溜说什么也要同湘湘姐姐告别,老秀婆子一犹豫,便在外孙女的坚持下点头了。
这不,老秀婆子上了仙仙几人的车,改道回家了。
老秀婆子见到院子,一股子熟悉感涌上心头,可这熟悉感在哪,一时半会还摸不清楚。
直到她见到了一个人,惊愕之下,她冲上前,盯着湘湘姑娘猛的看了好几眼。
“你是老赵头的孙女!?”老秀婆子惊呼。
湘湘姑娘被她这一惊一乍吓一跳,连忙点头:“我是,您是大不溜的外婆吧?快请进。”
二阳小心翼翼看眼这位外婆。
从前他只听说过大不溜有一个非常厉害的外婆,只是没见过面,不知她长得如此俊秀,花白的头发用块花布搓起来,行成一根细绳,缠绕在顶上绑束扎紧,再用同颜色的布包裹起来,好看极了。
乡下哪会有普通的民妇如此讲究,还特地捯饬自个头发呢?
也就是大不溜的外婆这样殷实的人家,才会在柴米油盐酱醋茶等生活烦忧之余,还有闲情照顾自己的感受了。
小枫也紧张地靠近二阳,站在离他只有一步之遥的距离,扯了扯他衣袖:“他们两个就要被接走了,你是不是也快了?”
一想到二阳也离开的画面,小枫不自觉吞咽下口水,心中的难过就要喷涌而出。
二阳还有哥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来找他,只有她一个,是实实在在没有亲人了。
二阳忽然伸手握住她的小手,暖洋洋的,语气坚定:“你放心,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小枫信没信他不知道,总之他很笃定自己能做到。
仙仙等人显然也没料到他们的家人会这么快寻来。
老秀婆子攥着湘湘的手,抹着眼泪好一阵倾诉:“好孩子,当年我同你爷爷差一点就凑了老年那啥——”
见小辈们听着尴尬,她迅速干咳几声,借着擦眼泪赶紧带过:“就来猫水镇,我们见过一次,后来我家中事情实在是太多,你爷爷也不是顶愿意,我也不是将就的人,于是就罢了。”
老秀婆子怕她多想,补充道:“你放心,我们此后再无来往,我也绝对没有肖想过那老赵头!”
她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惹得湘湘莞尔。
其他几个旁听的小辈们也偷摸笑笑。
老秀婆子不扭捏:“我家做酿酒生意,因此日子过得还算不错,只是苦了我那短命闺女,也苦了这俩孩子,要不是你好心收留他们这些日子,我真不知……”
她是真当外孙同女儿一道没了,心头这个绝望。
儿子孙子们都劝她别来了,只待他们亲自过来便是。
没成想,她好奇去跟着听一嘴吵架的功夫,就碰上了外孙!
“哎呀,我那几个儿子孙子还在义庄那边认人,我没来得及去说一声呢,他们可别误以为我走丢了。”
“丢不了!”门外传来呼唤声,远远的,就见两个男子走上前来。
是墨墨去开的门,老秀婆子的儿子一听说找着了外甥,兴奋得一路跑过来,正好听见屋子里一群人对话。
“舅舅!”大小不溜同时开口。
两位舅舅一人一手搂一个,感动得眼泪汪汪的。
仙仙帮湘湘一块摆上茶水:“几位这倒真是有缘了。”
两位舅舅激动得连连点头:“真是多谢几位姑娘!”
一行人擦擦眼泪,也不麻烦留饭了,老秀婆子说什么都要给感谢金。
既是爷爷认识的,湘湘姑娘就更不可能收钱了。
于是两位舅舅又将目光放在其她三位姑娘身上。
现代人最怕的就是逢年过节长辈们互相推辞给红包的事,见状一个个缩的比谁都快,眨眼就消失于正屋。
……
送别老秀婆子一行人离开,赵湘湘盯着手里的银袋子苦笑:“这几日,他们的花销都没这零头多。”
仙仙莞尔:“既是老人家一番好意,便留着吧。”
周丙咳嗽着不便见客,此时帮着掩了门,很快被几位姑娘催着去休息。
前阵子他的手受了伤,加上本身有伤未愈,又淋了雨,便起了高烧。
好不容易退下,陪同他们出去采摘冬瓜,结果回来又病倒了。
仙仙没遇见过如此虚弱的古代男子,还当他本身身子就不太好。
同墨墨、白白一块乔装打扮,去猫水镇的临时救济点抓了几副药,熬了让他喝下,这才微微见效。
周丙深知自己不是寻常的生病,他是中毒了。
只是身子太虚,武功也施展不开,只得慢慢将养,待好一些了离开,再做解毒打算。
老秀婆子一行人离开不久,扶尚就带着属下敲响了赵湘湘家院门。
周丙在屋内歇下,喝了药沉沉睡去,不曾听见外头呼喊声,若是这时苏醒,怕是也没有后来发生的许许多多事情。
只可惜,扶尚并没有打听到想要的结果。
说是四位姑娘,家中只剩赵湘湘一个。
仙仙三人终究按捺不住,还是带着剩余的小枫、二阳,出发前往猫山镇了。
一路上,黄牛得了自由,奔跑得比往常快不少。
撒了欢的,时不时“哞哞”叫一声,惹得白白放声高歌。
“套马的汉子你威武雄壮……”
墨墨不甘示弱,无人空旷的平原地带,两人歌声此起彼伏:“飞驰的骏马像疾风一样……”
这次是仙仙试着驾车,牛儿自来熟的很,路面又平坦,几户不怎么费心,牛儿也跑得稳当。
余下小枫同二阳一脸懵,这词是不是唱错了?
哪来的骏马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