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仗,玄冥胜了,可他却没获得一片雪般轻的欢喜。
只是漫天满地冰雪,彻骨寒罢了……
繁盛寻木树底下,玄冥如一头孤傲的野兽痛苦地蜷缩一团,随着点点滴滴回忆的涌现,头痛欲裂。记忆里那森冷的匕首,无数的戈戟,令他心口亦不禁隐隐刺痛。
他蜷缩着,唇紫面青。
风媱艰难走过去,从背后将他轻柔拥护。
她不明白他此时的痛苦,只是心中不忍。这样的他,令她深惧着。
多年前的那个夜晚,虞渊之下的他,和虞渊之上的她,如此机缘的相逢,此一纠葛便是万年,再回首是无论如何也回不去弥补不了的了。可究竟这万年来,恩怨已难分。
一只手搭在他手脉上,玄冥反手便将她手拽住,抵在他胸口,紧紧地不松开。她只得将灵力渡给他,以她的疗愈之力来治愈他。
玄冥觉得好受些,渐渐轻阖上眼。
一定是在梦里吧?
她的温暖,轻柔,爱护,敬爱和苦痛从此后还会为了他吗?
夜凉如水,心如荒漠。
清晨雾气凝结在草叶上,阳光初露,鸟儿已出来觅食,三只五只地叫。
风媱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榻上,头晕乎乎的,昨夜好像做了一场梦。她不愿细想,恐想了去,牵扯没完没了。窗边帘幔飘动,可见一人在栏边伫立。
她慢吞吞起了身,推开房门,便见满院子的花开,竹篱外面、延伸而去的石路俱是香草华彩团团簇簇、芳菲似锦、灿烈奇丽,光耀着人眼,刺辣辣的。那是她当年撒下的花种子,采来的幼苗,一年一年的累满了他和她的屋里屋外,一年四季都有花草荣华。如今他一朝催开,便是一时的绚烂非常了。
鸟儿依旧在欢欢喜喜地唱歌说话。
太阳爬上了一些。
风儿轻轻地吹。
风媱望向他。
玄冥望向她。
风动。
草摇。
花木芳。
时光无声从山间流走。
他薄唇启,道:“你去哪里,我送你。”
她眼眸不由己地蒙上一层水雾,面上看不清是悲是喜,心上不知是沉重抑或轻松,只是定定地道:“不必了。”转过身,迈下木阶,伸手不经意拂了双眼,又转头望他,见他正目光柔和地望着自己。
“……你保重。”
“媱儿,我从未后悔遇见你,我误了你的,这辈子是还不清了。从此后,去做你真正想做之事吧。你是自由了,只是,为了你的母国,你知道有些事是可为不可为的。”
风媱转过身,面色微凉,“既是自由了,可为不可为之事,为是不为,我自有决断!”言罢,化抹清光而去。
玄冥长舒口气。
他独自步行出去,所过之处,身后之景物,方才的香草华彩枯萎凋谢,房舍庭院又成荒芜。
苍穹上一只鸟其翼若垂天之云,盘旋往复,呼唤主人……
极西。
幽口浓雾毒瘴散尽,曾经盘桓的鬼魅恶灵也随之四散,到如今只剩一片覆盖几尺白雪的无边原地。
赤衣女子踏着冰雪,向幽口深处行去。
九幽内,天光昏暗沉沉。没有日光,只有数不清燃不尽的灯盏似密布的星星在闪烁耀动。
铺肆森然。
人群悠悠往来。
空气中幽幽飘荡的魂灵也是散漫模样。
风媱独自穿过人群,脑海浮现羲璃的音容笑貌,神情一会儿笑,一会儿悲……
她在未见丰濏之前满腹疑惑愤怒,待见丰濏之后,这一切情绪便烟消云散。
丰濏披头散发,一袭曳地白裙,整个人瘦得不成样子。风媱握住她手,将她拥入怀里,一句责难之语也不想再说。
“……他是为我死的。”
“带我去见他……”
居皇山上,丰濏为羲璃造了一座玉石碑墓。羲璃遗骨已经送去银川,这里面是羲璃常穿的一套衣物,还有他和她的青丝。
凄冷的风呼啸不止,风媱觉得冷。她蹲下身,抚摸着石碑,闭上眼,希望能在羲璃殒殁之地感受到他一丝丝残存的气息。
“我之前试过九幽所有的追魂法,都没能感受到他……他死了,他离我们而去了……”丰濏边说边泪流不止。
“似我们这般拥有灵体,活了上万年的,死了有没有灵魂也是不知道的。想来九幽虽是统摄魂灵之地,却不能管束神魔之灵吧……”
丰濏未答言,只是侧过身,望着前方烟雨蒙蒙地,轻盈的身子,好似要被风吹走似的。
风媱在九幽住了段日子,有她在,府中侍婢们松了口气,只因丰濏自继任族长之位后便一直水米不进,虽是灵体,长此以往,也着实堪忧。风媱来了,早晚吃些东西,便和丰濏一起吃,两人安安静静地,总能吃一小份。
丰濏同时失去师父和爱人,心中之痛非比寻常,只是逝者已逝,生者还需往前,风媱不希望她一直沉在痛苦之中不可自拔。这九幽当真是冷清至极,丰濏身为族长,身边却一无亲二无友,连个说知心话的人也没有,风媱望望这阴沉沉的天色,身子也不禁打个寒颤!
风媱道:“不如我们去梅山住段日子吧?算算时间,梅花也应该开了……”
说这话,她心里也是虚的,因为外面的世界也并不比这里好多少吧?神魔之战,动天撼地,哪里还有乐土呢?纵使有一方乐土,闻视天下惨况又难保不会心戚戚然吧?
丰濏拉紧被子,轻轻阖上眸子,“我哪里也不想去,近日懒乏得很。”
风媱也不劝说,伸手搂住她温暖的身子,也阖上眼眸。
夜寂静无声,府中连风声也无。
“睡前有几声蝉鸣虫叫的,也有些意趣。”
丰濏微笑道:“那还不简单吗?”她捻诀弹指,外面便真传来若有若无的蝉声。
“睡吧?明日,我们去山上捉几只鸟兽回来,放花园子里……”
“嗯。”
时间悄然而逝。
一日,她们正在府中下棋,忽有侍从急急来报,道是极西紫光大盛,阴冷之气冒土而出,昨夜竟将极西之地山川河流冰冻起来,到现在冰雪正往族城这边逼近。
紧接着,又有守忘川河的将士来报,道是近日忽见忘川河水倒流起来!
丰濏起身准备出门,风媱便也想跟着去,被丰濏拦下,“你留在这里,万一还有什么事也可有个照应。”
“可是,我不放心。”
丰濏已经换了副面容气度,“你别忘了,我可是九幽族长!”
“……我等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