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头顶之上已经月色全无。
陆仁甲只靠着手上一盏灯笼才能把前路照亮。
小六就跟在他的身后。他的眼睛却如同夜猫,就是在这样的夜晚,只要还有一点光亮,也能把街面上所有的犄角旮旯看得清清楚楚。
终于,眼前就是陆宅大门。这次回来,陆仁甲是来收拾行李的。
就像小六说的,如今只有出去躲个个把时日。他才能平安。
陆仁甲刚要推门,小六的眼皮突然急跳。他叫住了陆仁甲,道
“万一,我是说万一。我死了话,你去我家箱子里拿我的腰牌。记住我的真名叫燕横。”
陆仁甲心中犯难,一路上他都在跟他谈这个。还把锦衣卫的联络暗号,他的上下级,联络人都告诉了他。想来他的病一定非常严重。
“小六你放心,你武功这么高一定会没事。眼下这情况,要死也是我死才对。”
小六表情暗沉,双嘴微张,显然还有话要讲。可他却已悄悄推开大门。
他蹑手蹑脚往里走,小六就跟在他的身后。直到走到槐树下,燕小六突然察觉不对。
原来,老槐树上一把长刀正等着陆仁甲。它以迅雷之势从天而降,劈落下来。
幸亏,小六眼疾手快,早有防备。赶紧把陆仁甲往旁边一拨,自己也同时向后一跳。这一刀才只稍稍划破了陆仁甲的衣角。
只可惜,陆仁甲手中灯笼落在了地上。烧着了一旁的枯叶堆。
突然火苗“蹭”的一声窜了上来,他们这才靠着火光勉强看清那人的刀,那人的身形。
那是一把倭刀,长约三尺半。那人身上穿的虽是黑衣,但是也是东瀛武士特有的款式。这蒙面相当于蒙了个寂寞。
他双手握着刀,一双锐利的三角眼死死盯着小六的斗牛服。
“锦衣卫?”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就像是用锯子拉木头的声音。
“正是!锦衣卫燕小六!”
小六紧咬着嘴唇,死死握着刀,像是旧病发作,为了不让自己咳出声来,故意在死撑。
“我只要他的命!劝你别多管闲事。”
“他的命现在属于朝廷,要杀他,问过我的刀。”
不知道是哪里吹来的怪风,居然把带着火星子的枯叶子吹到了窗户纸上。
窗户纸渐渐也冒起了细烟,很快小火苗就燃了起来,烧着整片窗户。
现在三人谁都不敢动。他们都知道谁先动,谁就会先露出破绽,这种距离露破绽,是要挨刀子的。
可小六有旧疾,好像先熬不住了。他只轻轻咳了一声,几乎就在同时,倭刀便快步向前斩向了小六的右肩。
千钧一发。没想到,燕小六又有防备,脚步轻点,身形如鬼魅般往左飘去。
同时他的雁翎刀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斩在那人的刀背之上。
一招未能得手,小六赶紧挪出一步,护在陆仁甲身前。原来他刚刚的咳嗽只是佯装,虽然不能杀敌,但也赚到了这一步。
陆仁甲知道,小六还是不能久战的。这样下去,他的病肯定会复发。自己得想个办法才行。
对了,院子里有火油!他借着火光四处搜寻。终于在屋外窗台下,找到了放灯油的瓮。
他轻声道“小六,我有办法。”
小六只道“别添乱了!”
此刻窗台离他只有两步。即使小六不信自己,自己也得试试。
突然,一颗火星子鬼使神差得飘在了那东瀛武士的眼里。
天赐良机,他看准时机,快步上前,立马抢过油瓮。此刻东瀛武士哪可能放过这种机会,***立刻攻来,但只是刹那,却也始终慢了一步。
挡在他身前的小六立马来了一个横扫千军,两刀相碰,擦出数千火星。
时间仿佛在此刻凝固,陆仁甲赶紧打开油瓮,把灯油往东瀛武士身上泼。
灯油裹着火星子,浇在东瀛武士的身上。
“腾”的一下,一股热浪直接打在陆仁甲与燕小六的脸上。
他们赶紧往后撤开。
眼前,那个东瀛武士全身着了大火,已然成了一个火人,痛苦的在地上打滚。可是火势已经无法挽救,武士最后发了狂,竟然要与二人鱼死网破。
燕小六见状,提起雁翎刀,一刀便在他的胸口扎了一个对穿窟窿,顺便一脚把他踹进了屋里。
东瀛武士不住得哀嚎,许是已经烧到了眼睛,他已经目不能视,在陆宅主屋横冲直撞,很快就把整个屋子给点燃了。
大火熊熊蔓延,一发不可收拾。
陆仁甲望着大火,擦了擦头上的汗,庆幸着终于能喘口粗气了。
燕小六却在一旁笑道“自己家都没了,你倒是看的开。”
陆仁甲望着烧成火海的陆宅,哪里能不心痛,但嘴上却还是要逞强
“像你说的,总比命没了强吧。”
燕小六哈哈一笑,而后又咳了起来,这次看起来更严重了,直接脱力倒在了地上。
陆仁甲赶紧上前扶他,此时他的手放在了燕小六的腰间。一摊温温热热,黏糊糊的液体沾满了他的手。
火光下,他居然看不清颜色。这夜也太黑了!
他满脸错愕,望着手,又惊慌得看着奄奄一息的小六子。
到底是什么时候受的伤?难道是刚刚踢那一脚的时候?
“东瀛武士……身上总有一把短刀。太久没干锦衣卫,居然…忘了……”
“走,我给你找大夫。”他尝试把小六子背起来。
“没用的。我本来就活不长了。你知道的……”
陆仁甲双眼噙满泪花,骂道“讲什么屁话,你给我住嘴吧。一天到晚瞎说八道。”
小六看着他的样子笑道“我可是锦衣卫燕横,怎么会说屁话呢?记住我跟你说的话。要么躲起来,一辈子别被他们找到,要么查下去,把他们……都抓起来!”
说完最后真正想说的话,燕小六突然推开了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站了起来。
他穿着那身骄傲的斗牛服,跑进了燃烧着熊熊大火的陆家大宅。他在火场放声大喊
“从今天起!你既是陆仁甲!也是燕横,拜托了,查下去!”
………
又是这样,又是这样!他们到底还要害死多少人才肯罢休!
他望着眼前的熊熊大火,终于铭记住了锦衣卫燕横临终前的话。
“嗯,查下去,才能活。我不躲了!”
现在的他要报仇!要让这些嗜血的家伙血债血偿!
春风楼内
梅忆香酒壶里的酒终于喝尽了,再抬头望,此刻一整片夜空居然没有一丝光彩。
既然酒与酒意都已见了底,她也是时候该睡了。
她走近小金炉,想起刚刚那个陆公子,又忍不住浅浅一笑。想不到世上还有这样的男子。
正待她要吹灯之际,突然门口传来一声巨响。一位虎背熊腰的汉子砸开了她的门,闯了进来。
只瞧那大汉目如铜铃,貌似罗刹。手脚腕之上各缠着八九个银白色铁环,走起路来还“丁零当啷”的响。
闻声而来的龟奴来到他的身后,和那大汉的身材比起来,两个龟奴瘦小得就像是个孩童。
“什么丑汉居然敢在春风楼闹事,知不知道吗?我们红姨可是…”
话没说完,那大汉便呵呵一笑,不耐烦的道
“知道知道,媚眼狐狸叶春红嘛,来的时候在寒江驿站遇上了,模样倒是挺好的,但尝起来太老,太辣。老子不满意,所以我把她给杀了。”
两个龟奴直吓得一哆嗦,赶忙退后了两步,这汉子居然把红姨给杀了,自己怎么能是他的对手。
刚要跑,大汉一把就掐住了两人的后颈。像拎小猫一样把他们拎了起来。
“要走?今天谁也别想走!”
话音刚落,那大汉抓着二人脖子,将他们的头猛砸在一旁的墙上。顿时鲜血四溅,惨不忍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