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京东口·燕子楼
燕子楼是帝京中最大的酒楼,装潢大气讲究,菜品丰盛美味,为王公贵族及财大气粗的富商宴请贵客的首选。
“宁兄果然财大气粗,连用膳都选这么奢华的地方。”
宁弈鹄和褚宸逸二人选了一楼靠窗口的位置,一道屏风,与外界的热闹隔开。
梨花木桌上,摆着四样精致的菜品,荤素搭配,让人垂涎欲滴。一壶上好的西湖龙井自壶嘴缓缓流淌,在精致的茶盏中泛起圈圈涟漪。
“不是说喝酒吗?”褚宸逸无聊地端起茶盏,索然无味地抿着。
看着这燕子楼,褚宸逸忽然想起暮雪妹子曾经说要请他在这里吃饭作为答谢礼,他为此等了许久,一直想象着与她在一方清净的包厢中,同饮桂花酿,共享西湖龙井,畅聊过去和将来,并肩站在窗口,看帝京繁华景象。
他就这么等着,等着她能主动来找自己,可是,他等来的却知她要离开帝京,去滁州别庄暂住的消息,甚至都不愿跟他打声招呼。
宁弈鹄看着褚宸逸失神的样子,一把将他手中的茶盏狠狠地压到桌面上,“像你这般,再美味的茶饭,再美好的景色,你都享受不到。”
褚宸逸深邃地看着宁弈鹄,“看来宁兄知我心中所想?”
“当然知道。”宁弈鹄毫不顾忌地对上褚宸逸不善的眼神,嘴角微微上扬,“除了都刑司中永远看不完的公文,你还能想什么呢?”
说罢,他随手招来店伙计要了一壶桂花酿,为褚宸逸满上,“你应该拿面铜镜好好照照自己,整日冷着个脸,谁见到你不都得退避三舍?”
褚宸逸将盛满桂花酿的酒盏捏在手里细细摩挲,随后一口闷下,双眸微微泛红,“确实,像我这种人,就该孤独终老。”
宁弈鹄笑哼道,“这才喝了一杯就醉了?你如此说,把你的家人置于何地?”
“家人?”褚宸逸苦笑,兀自倒了杯桂花酿继续闷下去,“他们才是一家三口,和睦恩爱,而我,只不过是个外人罢了。”
宁弈鹄深深叹口气,“你这又是何苦?或许你爹他也是有苦衷的,褚尚书他并非为了利益颜面而不顾家人之人,你有没有没有考虑过?他只是替谁担了虚…”
“宁兄!”
宁弈鹄话没说完,就被褚宸逸冷冷地打断,“你这是存心往我伤口上撒盐?”
宁弈鹄倒也全然不在意,“一提这事,你就跟炸了毛似的!依我看,不是没人在意你,而是你自己生生将关心你的人拒之门外!”
话音落地,宁弈鹄看到的,是褚宸逸冰冷而通红的目光。
宁弈鹄入神地看了他一会儿,随后给自己倒了杯桂花酿饮下,“你呀!迟早被自己心底的那颗毒瘤害死,偏生又找不到病根,无可救药。”
“我无可救药?”褚宸逸似笑非笑,“那宁兄又何苦跟我这个无可救药的人同桌对饮呢?有这闲工夫,宁兄还不如去多谈几笔买卖。”
宁弈鹄皱皱眉,“说到买卖,我还指望你褚司正给我指引门路呢。”
“朝野之中的门路?”褚宸逸忽然露出个奇怪的笑容,
宁弈鹄倒是默认了,官商之间买卖这事,在帝京之中也算是公开的秘密,见怪不怪了。只要无伤原则,监察院也不会过多干涉。
褚宸逸又自行倒了杯桂花酿饮下,“我这里倒是有个人介绍给你。”
“何人?”
“礼部侍郎,沈平安。”褚宸逸面色泛红,看来已是微醺,“上次为了助我寻找小妹及官眷,不惜舍了钱财,我内心一直不安,这次就当是还他个人情了。”
“如此甚好。那就多谢……”
宁弈鹄再转眼看去,褚宸逸已经手扶着额头昏昏欲睡,他微微叹了口气,喊来了门口等着的胡翼。
胡翼进来见自家少爷喝成这样,大吃一惊,“少爷,少爷?”
“你家少爷可能心情不好,就多喝了几杯,我外面备了马车,送你们回府吧!”
…………
褚宸逸倒在自家的卧房之中,睡的不甚安稳,眉头微皱。胡翼一直守着,时不时地会用热毛巾为他擦脸擦手,喂下热水。
这时,房门被几乎是被撞开了,胡翼看见的便是褚世和怒气冲冲的脸色。
“这个孽子,大中午的就喝成这样,毫无顾忌,这要是让御史台的那帮老匹夫看见了,非得一个本参到陛下那里,换来一顿训诫不可!”
褚世和闻着房间里的酒气,端起了桌上的水盆就要往褚宸逸的身上泼,胡翼眼疾手快地拦下了,“老爷息怒,少爷他只是心情不好,就喝了几杯。”
听闻此言,褚世和便将火气撒到了胡翼身上,“还有你!跟在身边也不知道规劝,任由着他胡闹,要你是做什么用的?!”
胡翼‘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泪俱下,诉说着褚宸逸心底的苦楚和情绪,说完以后,胡翼才发觉自己竟然已经泪流流满面了。
褚世和眉头紧锁,运了半晌的气,干脆将手里的水盆重重地扔到地上。一阵叮铃咣啷的响声过后,满地狼藉,清水横流。
胡翼默默地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这一闹腾,褚宸逸似乎清醒了,他忽然坐起身,深深地看着褚世和。
胡翼胡乱抹了把脸,不顾褚世和的火气,直接奔到床边,“少爷,您醒了?”
“出去。”褚宸逸的声音低沉。
“少爷?”胡翼疑惑道。
“我让你出去!”
“哦。”胡翼也不再追问,连忙收拾了地上的水盆,出了房间。
房门闭上的时候,父子二人就这般相视无语很很久,褚宸逸翻身下床,忽然跪倒在褚世和面前,喘了几口粗气,“儿子不孝,又给您丢脸了。”
褚世和诧异地看着:褚宸逸语气诚恳,但眉头微皱,双眸冰冷,呼吸粗重,似乎是一种情绪被压在心底,隐忍不发。
“你这是做什么?”
虽说自家儿子情绪有些不大对,但看见他这般跪地认错的态度,褚世和还是舒缓了情绪,心底的火气也消了大半。
“敢问父亲,这个家里,可否还有儿子的一席之地?”
“你这是说的什么混账话?”褚世和微微皱眉,“自从你母亲过世,你就一直很抗拒这个家。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似乎都不能捂热你的心。但你毕竟是我儿子,我唯一的儿子,只要你能迈过心里这道坎,还愿意踏进这个家门,为父随时欢迎,我们一家四口好好地过日子。”
两行清泪悄然滑落,染湿了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