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下、去、了?”
毛利兰精神恍惚地重复着这段话, 眼底流露出一丝不可置信。
安室透沉默着点了点头。为了避免吓到毛利兰,他其实还隐藏了一部分细节。
前一天晚上, 在那座荒岛上, 他们顺着竹下真涉留下来的足迹,一步步找到了这座高塔的正下方。
约莫有上百公斤重的、不知道有多厚的铁门,牢牢地挡在高塔入口处。铁门的上中下三个位置, 分别被人用铜锁锁住。他们废了好大力气, 终于撬开那扇厚重铁门的门锁,正准备推门而入,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
熟悉的响声, 让有过多次现场执行任务经验的安室透,第一时间僵直了后背。毫无疑问, 塔上只有凶手和毛利兰,眼下有人坠塔,谁的可能性更高,根本不需思考。
安室透甚至没有勇气转过身、朝后看。
反倒是站在他身侧的柯南, 第一时间扭过头, 天蓝色的眸子里倒映出那具血肉模糊的躯体。
那个原本面色惨白的小男孩, 在看到尸体之后, 眉眼骤然间放松下来。
他下意识呢喃道:“不是……”
不是什么?
安室透转过身, 望向那个方向——
在距离他们几步之遥的泥地上, 俯卧着一个黑发青年,他的身下是一大片血污。从脏污中,勉强还可以窥见白大褂的一角。
不是毛利兰。
黑发、白大褂、男性。
从高塔上跳下来的人, 是竹下真涉。
发现从高塔上跳下来的人不是毛利兰后, 在场所有人都下意识松了口气。
但现在更大的问题出现了——
凶手本人为什么要跳塔呢?
对方能够用那样残忍血腥的手段、连续杀掉六轮游戏玩家, 光是人皮标本就装满了一整个地下室, 这些事情无一不说明,对方的狠心和变态程度远超常人。
像这样缺乏同理性的罪犯,怎么可能在什么都没有做的情况下,莫名其妙一个人跳下高塔?
总不可能是突然良心发现了吧?
难道在高塔之上,除了毛利兰和竹下真涉,还存在着第三个人?是那个多出来的第三人将竹下真涉推下高塔?
不,不对。
从肉眼粗略的测量中,尸体落点其实并不靠前。如果将尸体的落点,和高塔的窗户连成一条直线,这条线和高塔塔身的倾斜角度不大,不太符合被人从高塔之上推下来的情况,更像是——
死者主动从塔上跳了下来。
问题再一次绕回原点,竹下真涉不可能平白无故从塔上跳下来,对方要么是遇到了什么刺激,临时改变了计划。要么是被人提前打晕、从窗户抛下、伪造成自杀的假象。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高塔上都有可能发生某种他们没有预料到的情况。
再多拖一会,被绑架到高塔之上的毛利兰都会更加危险。
所以他们当机立断、推开铁门朝着塔上冲——
·
“安室先生?我想要问……”
“安室先生?安室先生?”
有些沙哑的女声,在他身前响起。
安室透的意识在一瞬间从回忆中抽离出来,回到了现实世界。
他低下头,眨了眨眼睛,望向毛利兰。
后者坐在床上,脸上露出一副犹疑的神色。
“我想要问一下,当时你们发现我的时候,那个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吗?”
“!”
安室透愣了一下。
他极其敏感地、捕捉到对方这个提问的前提——
在已知竹下真涉已经跳下高塔时,提出这样的问题,是不是说明在对方的潜意识里,高塔上还存在一个第三者?
他压抑着唇角的抽动,用平静的语气反问道:
“为什么会这么问?”
“额……”
毛利兰沉默了一瞬。
她恍惚间,好像记得自己当时遭受到了两种攻击。
一种攻击从正前方来,直直地指向她的脖颈,那股杀意逼得极近,但最终似乎并未造成实际伤害。
真正留下痕迹的,是那道从后方来、打在她的脖颈处的攻击。
当时现场,应该有三个人。
如果成功的是竹下真涉,她现在应该已经身首异处了。那个将她击晕的人,非但没有伤害到她,还从竹下真涉手上将她救了下来。在她昏迷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导致竹下真涉跳下高塔?如果她说出那个第三者的存在,会否对对方造成威胁?
重重顾虑压在心里,毛利兰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直接说出自己的结论。
她下意识躲闪着眼神,低声补充道:
“因为您刚刚说,竹下真涉跳下去了,但在我的印象当中,他根本就不需要跳下去。所以我猜测,现场可能还发生了什么我不了解的事情。”
安室透微微眯着眼。
他不想怀疑受害者,但是对方遮遮掩掩的态度,让他本能性地感到奇怪。
她在隐瞒什么?
现场那种极其诡异的状况……
难道竹下真涉的坠楼,真的另有隐情?
在对方所了解到的信息当中,是否还存在着一个杀死凶手的凶手?
他半弯下腰,顶着妃英理近乎要杀人的目光,试探道:
“我们原本以为,竹下真涉是被人推下塔的。”
眼前的黑发少女,瞳孔霎时间放大,面上流露出一丝担忧。
担忧什么?
在为谁担忧?
在替躲在高塔上的、不存在的第三人担忧吗?
竹下真涉作为杀人凶手,已经伏法,但那个“第三人”,真的是安全的吗?
安室透刻意停顿了很久,仔细观察毛利兰的神态。
许久之后,他才缓缓开口:
“当我们赶到高塔最顶上的小房间时,那个房间房门反锁。我们废了很大功夫破门而入,只能看见敞开的窗户,以及双手被绑在椅子上、昏迷不醒的你。”
所有推测当中、都应该合理存在的第三人,根本不在现场。
手握凶器的竹下真涉,从高塔上一跃而下。
唯一留在现场的见证者——
“室内只有你一个人。”
“只有我一个人?”
毛利兰愣了一下,神色恍惚。回忆与现实之间的巨大断裂,让她本就慌乱的大脑愈发迷茫。
如果塔上没有人,那个记忆里的人,难道只是她臆想出来的存在?
毛利兰的目光下意识搜寻,在病房里转了一圈之后,又空落落地收了回来。新一已经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了,距离上一次在商场门口的意外相遇,也已经过去了很久。
她迫切需要找到熟悉的人,和对方交流。
“为什么我没有看见爸爸和柯南啊?”
偌大的病房里,只有妃英理陪在她身边。
围着病床的其他人,除了安室透以外,无一不穿着警服。
“他们啊……”
已经站到病床旁的妃英理,迟疑地蹙着眉。
她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只是委婉地解释道:
“他们去楼下缴费去了,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
·
一墙之隔,久川悠站在病房外面的走廊里,举着手上的智能手机。
他借着玩手机的动作,把动漫的进度条往前拉,一直到退到毛利兰和竹下真涉还在高塔上对峙的时间。
动漫上的画面,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以毛利兰为主视角。
银亮的刀光逐步逼近,主视角开始颤抖,弹幕上的网友也跟着提了一口气。
[这个人越来越疯了!小兰怎么还没有把绳索解开?红方主角团都快要到齐了,小兰总不至于要在这个地方出事吧?!]
[救命啊!所以现在谁能来帮忙呢?黑柯呢!]
[新动漫真的不会领便当吗?该不会小兰的死亡就是柯南黑化的开端吧?]
[刀挥下来了!]
手术刀举到最高点,然后以一种无法遏制地速度飞快向下斜劈过来,锋利的刀尖中正对着女孩修长的脖颈。
冰冷的杀意隔着屏幕,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
在最关键的一刻,整个画面忽然黑了下来。
[???卡在这里?]
[人否?这是可以随便停下来的吗?]
[小兰到底还活着吗?]
[为什么我感觉凶多吉少?小兰没有挣脱绳索,刀尖刚好冲着脖颈,该不会她就在这里领便当了吧?然后柯南一调查,发现躲在背后观看直播的观众全都是变态富商和一些腐败高层,整起案件被压下去没办法调查,柯南直接黑化?不是吧?]
不知道画面具体黑了多久,突然出现一点亮光——
这一次的视角切成了上帝视角,看不见最开始的房门和椅子。
原本举刀行凶的竹下真涉,此时被人逼到了角落里,背后是一扇敞开的窗户。他的脸上是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原本充满疯狂情绪的深褐色眼睛,此时因为惊讶和恐慌而睁得巨大。
银白色的手术刀,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打落在远处的地上。
在他对面,站着一个身穿白大褂的黑发女孩。
她的头上留着标志性的锥子发型,俨然是毛利兰本人。
[挣脱了?刚刚不是还被绑在椅子上面吗?刚刚还缠着好几根绳子,一时半会根本没办法挣脱吧?]
[等一下,小兰为什么换了一套衣服?她刚刚还穿着蓝色裙子,现在为什么穿着白大褂?]
[emm或许是在旁边顺手拿到的白大褂?但她为什么要换衣服呢?她要反杀吗?]
[这个小兰,好像和之前的小兰不太一样?]
[我也发现了,鞋子好奇怪,不符合小兰的风格吧?]
[原本也没有给鞋子画面啊,现在给特写有点奇怪?]
·
身后是没有加装任何安全设施的窗户,竹下真涉后退半步,将还能够活动的左手搭在窗棂上。
他的视线从眼前的黑发少女身上挪开,落到对方身后几米外的角落里——
那里放着他一开始挑好的刑椅,一个黑色长发的少女躺在上面,完全失去意识。
猎物已经无从反抗,但屠夫却弄丢了自己的刀。
这一切形势的逆转,仅仅在几秒之间。
几秒钟之前、在他即将挥刀之际,房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身影飞快进入室内,朝着坐在椅子上的毛利兰横劈了一手刀。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对方借着椅子助力,整个人侧着跃起,外缘包裹着锐利钢钉的黑色长靴、划过凝滞的空气、带着一阵风声、直直地踢向他握着手术刀的那只手——
“砰!”
即便竹下真涉已经在第一时间闪避、将手往后缩,手术刀还是和对方的靴子碰撞在一起,发出一声脆响。
镶嵌着钢钉的靴子没有丝毫损坏,反倒是锋利的手术刀被震出一丝裂纹。
更糟糕的是,他的手腕被对方骤然间施加而来的巨大冲击力震麻,根本握不住手术刀,快要裂开的手术刀也跟着脱手飞了出去。
他的目光下意识随着手术刀掉落的方向望去。
竹下真涉甚至来不及调整自己的位置,来不及找到新的武器,来不及和对方对视、看看擅自闯进来的人究竟是谁——
还没等到他抬起头,又是一阵熟悉到令人头皮发麻的破空之声。但这一次的目标好像不是他的手臂,而是——
他惊恐地抬起头,瞳孔猛地放大,深褐色的眸子里,倒影出一个闪着银光的锋利钢钉。
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再一次借着椅子的力道腾空而起,修长的身体在空中旋转,带着钢钉的黑色长靴直直冲着他的面部扫了过来。
竹下真涉接连向后倒退了好几步,直到后背抵上高塔的墙根、退无可退时,他才停了下来。
但奇怪的是,那个不停进攻的人也停下了攻势。
直到这个时候,竹下真涉才来得及看清楚对方的样子,他稍一抬眼,便彻底愣在了原地。
同样的五官、同样的目色、同样的发型,站在他对面的女孩,有着一张和毛利兰一模一样的脸。
两个毛利兰?
不,不一样。
原本的毛利兰看上去要柔弱许多,即使有着很好的武力,但大部分时候就像一把收进剑鞘里的剑,没有展露出任何锋芒。
但这一个毛利兰,锋芒毕露。
她眉眼之间的冷意,甚至比另一个毛利兰更像他的母亲。
从震惊到兴奋,竹下真涉用了不到三秒钟时间。
两个女孩子长得一模一样又如何?双胞胎、克隆、易容、整形随便什么理由。竹下真涉从来不关注这些,他真正在意的是——
这是一个全新的、更棒的猎物。
她的性格和柔弱的母亲几乎是背道而驰,无论是眉眼之间的冷冽、饱含怒意的神态,还是冲他而来的致命攻击,都远远偏离了印象当中、那个柔柔弱弱、备受欺负的妇女形象。
但不知道为什么,反而是对方的这种样子,更能够激起竹下真涉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冲动。
垂在身侧的手指逐渐恢复直觉,他再一次把手指节往内扣,感受那种骨头快要裂开的痛苦。
对方刚刚展现出的武力并不是什么重要的问题,只是在猎取猎物的路途上多了一点艰难险阻而已。
越是艰难,最后取得、享用猎物的时候就会愈发兴奋。
血液上涌,呼吸加快。
背在身后的手,悄悄在墙上搜寻储存武器用的暗格,竹下真涉的脸上,硬生生扭曲出一副温和的笑容,他假模假样地开口道:
“或许,我们可以好好谈谈。”
“谈什么?谈你卑劣的恋母情结吗?”
毛利兰站定在原地,视线不着痕迹地从对面的巨大窗户上扫过。
竹下真涉脸上的表情扭曲了一下。
·
[恋母?怎么快进到这一步了?]
[指路上一集,竹下真涉长期收集和母亲长相相似的年轻女孩,把她们的皮扒下来泡在培养液里,做成一个个大型手办。我也怀疑竹下真涉对他母亲有什么特殊情感,总是在找母亲的替代品。]
[变态,怼得好!]
[那他现在发现小兰和他想象中的柔弱少女不一样,武力值超高,为什么还是一副很兴奋的样子?]
“那你是不准备配合了吗?”
竹下真涉的手指已经碰到暗格的盖子——
“也不是不可以配合你。”
毛利兰话锋一转。
“刚刚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只要你先想清楚一件事,我一定配合你。”
她一边注视着对方的手臂,一边往前走,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
“我一直觉得你很矛盾。一方面,你不停寻找着和母亲长相相似的人、将她们以玩家的身份骗到岛上,借着游戏的名义实施暴力,发泄私欲。”
“但另一方面,你又对母亲抱有极深的依恋,希望那些与母亲长相相似的人能够一直陪在你的身边。”
“在你的描述当中,你说过你的母亲因为柔弱而备受欺凌、早早离世。我尝试将之理解为,因为对早逝母亲的爱恨交织的情绪,你天然仇视那些脆弱的女性,但又希望让那些柔弱易碎的女性以另一种方式、永远留在你的身边,对吗?”
竹下真涉沉默了一瞬。
连他自己也没有想明白,自己一直以来的行为动机到底是什么。
记忆里的那个女人,已经离开太久了,很多东西都开始褪色。他只能依稀记得她哭泣的双眼、憔悴的神态、柔弱可欺的外表,以及跪在下水道旁边的样子。
他甚至已经记不清,对方究竟是如何离开这个世界的。像是疲劳过度,又好像是被客人磋磨地太过。
在后来的很多年里,他一直想要找到和母亲相似的人。他不能接受被抛弃,所以一定要让对方永永远远无法离开。而这其中最好用的方法,就是让对方死在这里。
这样做不对吗?
他想不明白。
“我明明只是在帮助她们而已。”
竹下真涉的神色再一次兴奋起来。
“这个世界太糟糕了,像她们那样脆弱的人,终将自己走上堕落灭亡的道路。我只是想要帮她们选择更好的结局!这有什么不对的吗?我只是不想让她们像母亲一样,因为柔弱而走向灭亡。我是在保护她们!”
[这辈子都没见过这种奇葩……]
[救命,警察怎么还没有到?我现在希望小兰一脚飞踢,让他从塔上掉下去了。]
[那样犯法!楼上警告!]
[哪里来的爹味渣滓?可以尊重一下女性的意愿吗?柔弱只是性格,又不是病?]
[因为母亲早逝而变态的普信男?]
[这玩意就没有救了好吧!拉出去埋了。气得我都不想再看下去了。小兰现在应该已经安全了吧?]
·
“柔弱?”
毛利兰忽然挑出这个词语,用一种堪称玩味的语气重复了一遍。
“你以为,你记忆当中的母亲是真实的吗?你说她柔弱,所以总是在寻找和她相似的女性。”
对方的表情明显出现一丝裂缝,那双深褐色的眼睛里带上疑惑,似乎不明白毛利兰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毛利兰顿了一下,用一种近似于疑问的语气、歪着头提问道:
“但是你没有发现吗?当我开始反抗你、当我展现出足够的实力、当我不再柔弱可欺,按照你一开始的说法,你应该会对我彻底失去兴趣,因为我已经不再像你的母亲。”
“但事实恰恰相反,你反而对我产生了更大的兴趣。”
她忽然间抬手,手指直直地指向竹下真涉背在身后的手。
“你甚至已经拿到了手|枪,就为在无法用武力制服我的时候,用武器压制我。你迟迟不肯开枪,是不是为了人皮的完整性?”
“!”
竹下真涉猛地瞪大眼睛,扣进扳机的手指颤抖了一下,手|枪差点走火。
他的脉搏骤然间加快,也不知道是因为对方窥见了自己的意图,还是因为那个关于母亲的奇怪猜测。
他记忆中的母亲,明明一直都是一副被欺负的样子。
怎么会呢?
“记忆是会骗人的,但潜意识不会。”
毛利兰再度往前走了半步,此时她距离竹下真涉,只剩下一步之遥。
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距离——对竹下来说。
在这么近的距离里,□□的作用会被大幅度削减,反而是近身攻击能够发挥更大的作用。
毛利兰满意地站定在原地,用一种质疑的口吻提问道:
“你在寻找母亲的替代品,但你找到了我,你有想过为什么吗?为什么记忆里柔弱可欺的女性,会和给你造成这么大压迫感的我相似?”
“开什么玩——”笑。
竹下真涉愣了一下。
记忆里那个熟悉的、总是被欺负的黑发女子,再一次浮上脑海。
他见过无数次,对方被欺凌的背影,却完全忘记了欺凌之后,对方的正面长什么样子。
“你的母亲被欺负之后,会抱着你哭泣吗?她会送你上学吗?她有对你说过任何诉苦的话吗?她有过哪些坚持不住的时候,她想过把你送到孤儿院吗?”
没有。
全部都没有。
记忆里全都是母亲遭受欺凌的背影,从来没有正面的拥抱、安慰、诉苦、哭泣。
为什么没有呢?
竹下真涉手里的枪掉在地上,原本拿枪的手,开始疯狂捶打着脑袋。
“当然,我只是随便问一下,如果你觉得冒犯,我们可以再换一个话题。”
毛利兰往回倒退了几步,微微抬手,指向对方垂落在身侧的手指。
“另外,你又开始了。在我们交谈的这段时间,这已经是第四次了。”
竹下真涉缓缓低头,才发现自己再一次把手指指节往内扣,拼命往下压。
指节处传来剧烈的疼痛,他的内心却得到了一股诡异的满足感,仿佛内心当中一直以来空缺的那一部分,被彻底填满了。
“我很早之前就想要问你,这是一种很痛苦的自虐行为,一般人不会有这种习惯性的动作,除非是从小养成的习惯。但你也说过,你的母亲柔弱不能自理,永远只会被欺负,那你为什么习惯性做这个?”
黑发少女步步紧逼,话题一个接着一个,直击对方的心理防线。
竹下真涉在思想上一退再退,后背紧紧贴着塔的内墙。
为什么有这个习惯?
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个习惯?
他下意识把指节内扣,十指连心,剧烈的疼痛在一瞬间传到大脑。
因为……
遥远的记忆当中,对待客人总是笑容满面的黑发女郎,会在关上房门之后,揪着他的头发把他拽到下水道旁边,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塞进下水道口狭窄的长条形缝隙当中,然后把整只手往下折。
尖叫和呼痛的声音,会在一瞬间充斥整个浴室。
听他痛苦的呼喊声,是压力很大、精神状态极度糟糕的母亲唯一的消遣方式。
母亲的工作性质,决定她必须在那些大腹便便的客人面前卑躬屈膝,备受欺凌,完成客人的一切要求,无论是在皮肤上烫烟头、喝下厕所的脏水还是其他一些惩罚方法。
但是等到客人离开之后,原本柔弱可欺的母亲,会在一瞬间变换成另外一副模样。其他人施加到她身上的痛苦,全都会被母亲重新施加到他身上。
他也想起来了。
母亲从来没有逝世。
是他被抛弃了。
是他长的太大,已经过了躲在柜子里、不发出声音的年纪。
所以母亲把他抛弃了。
记忆里留存下来的片段,全都是他的幻想。
因为他更想要当那些客人,他想要看见母亲在他面前卑躬屈膝的样子,想要看到她柔弱可欺的一面,所以记忆中只留下了被他完全美化过的画面。
是他主动带入了客人的视角,忘掉了自己曾经遭受过的虐待。
一直以来,他都试图以一种拯救者的姿态,带着这些柔弱的女性离开这个世界。
“如果你只是想要找到一个不抛弃你的人,其实很简单。你曾经距离她很近很近了。”
眼前的黑发少女,莫名开始往后退,迅速和竹下真涉拉开了距离。
“有一个人,她早就知道你在做什么,知道你手上的罪恶,但她毫无三观和道德、近乎疯狂痴傻地爱着你,甚至不惜成为你的帮凶。”
“原本你们或许可以成为一对监狱夫妻。但是,好遗憾啊,田中由美她已经死掉了啊。”
“她已经死在那个地下室里了。是你亲手把她杀掉的。”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