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禁军走后,行刑队和监斩人员也相继撤离,只留下两个瘦汉子,等待收尸。
两人一等就是一上午,等到人群散了大部分的时候,才发现来俊臣只剩下了一滩稀泥。
望着眼前的稀泥,我突然明白了多年以前的一件事,三伯父刚进皇城暂居在相王府的时候,废帝老爹摇尾乞怜,讨好三伯父的样子,在现在看来是多么的合情合理。
在那个时候,废帝老爹应该已经知道了,三伯父会当上太子继承大位。
废帝老爹真是高瞻远瞩,为了家人子女的安全,不得不卑躬屈膝,不得不废,如果不这样做,最后有很大的可能性,会落得和来俊臣一样的下场,所以与其让别人废,不如自己先把自己废了,生怕惨遭毒手,废帝老爹可谓聪明至极。
真是应了那句话,无情最是帝王家,像三伯父和废帝老爹,这样最亲最密的亲兄弟,都会互相防备,真有那么一天我当上了这天下的主人,一定要做父慈子孝兄亲弟恭的明君。
来俊臣可谓是罪有应得,可导致他被示众斩立决的更深层的原因,是神皇奶奶已经年老体弱,朝中许多大权都交于太子和宰相。
有大权在握的太子和宰相开始大洗牌,为以后神皇奶奶龙御归天时,太子能够顺利登基即位做准备,当众处决来俊臣就是为了打好太子的群众基础,赢得支持太子的人心。
收尸的两个瘦汉将稀泥整理装袋,收拾好现场后便带着两麻袋的稀泥自行离去。
我也晃晃悠悠的走在大街上准备回府,大街上的人群还在欢呼庆祝,人们交头接耳都在谈论来俊臣和山獠,一个被贬低一个被夸奖。
走在大街上的我虽然一夜没合眼,但感觉是无比的自信,脚步都轻快了起来,轻飘飘的无比的舒服轻松。
特别是在听到大街小巷都在谈论山獠的事迹时,从她们连讲带夸的语言和肢体动作中,我感受到了他们对英雄的敬意。
每当他们赞许的眼光投向我时,我仿佛成为了他们的英雄,那一刻开心到飞起,像一只快乐的小鸟飞翔蓝天白云中,与世无争。
我就像一只快乐的小鸟穿梭在这人潮人海中,淹没在这快乐的欢声笑语中,人们欢声雀跃敲锣打鼓,为已经被处死的来俊臣庆祝,而更多的是为了他们心中的英雄山獠而庆祝。
人们情绪高涨,从我记事起就从未见过如此兴奋的人群,实在是压抑了太久太久,在今天在这晨雾散去的早上,在这一刻人们压抑许久的情绪被释放出来。
他们把山獠奉为英雄,并成为他们的信仰,人们相信只有信仰山獠,山獠就会帮助他们逃离水深火热,显然在他们心底山獠已经成为了,拯救世间的神明,心甘情愿让其主宰。
在残酷的大周政治的打压下的黎民百姓,长期生活在政治,酷吏,阴谋,暗杀,等的灰暗色调中,横空出世的山獠,就是灰暗中的那一点色彩,那一束阳光。
无数的人想抓住他,认为那就是他们的救世主,所以很快纸糊的山獠出现了,就在我回府的路上,就出现了满街的山獠,有纸糊的,有木雕的,有粘连的,有石雕的,有彩绘的,有画像的,也有面具的。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人手或拿或带在脸上一副山獠面具,还有三五人扛着纸糊的山獠,在带着山獠面具人群的簇拥下游行,边走边高呼:“山獠,万岁!~”。
更有甚者当街挂上山獠画像,当做神明一般烧香跪拜供奉起来,连街上打闹的小孩,都是在玩山獠杀贼救人的故事。
几十年的忍辱负重,今天山獠终于被洗白了,我现在就去把丑奴带出来,让他看看自己的努力没有白费。
隐姓埋名遭人误解的盖世英雄,一定会很欣慰,这一高兴说不定旧伤很快就会恢复,过几天就能健步如飞,继续教我本事。
我越想越兴奋,脚步都不自觉的快了许多,我现在的心情如同欢呼雀跃的人群,为他们的英雄激动不已。
走进临淄王府门口的小巷深处,大街上欢呼的声音依然不绝于耳,走到王府门口正准备推门时,一股子腥味从门缝挤出,我不自觉的捂住口鼻。
“什么东西这么臭!”我推开门,向院子里问道。
就在我推门的这一瞬间,天空的颜色暗淡了下来,许久未见的蓝天白云迅速褪去,重新抹上了阴沉的灰暗色调,整个世界都灰暗阴霾起来。
没人回应我的话,我的心情也随之从巅峰跌入崖底,巨大的失落感席卷全身,心头被一种强大的不祥预感所笼罩,沉重的呆立在原地。
“呜呜呜~,啾啾啾~”那是紫薇低沉的悲鸣声,一种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的壮行悲歌。
这低沉的悲歌,伴随着浓烈的刺鼻臭味,充满了整个临淄王府的院子,但整个院子空空荡荡的空无一人,阴气沉沉中我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这一刻我的胸口像是压住了千斤巨石,压的我快喘不过气!
我疯了般跑向丑奴的寝室。
打开门的那一刻,恶臭味就像千军万马般像我迎面扑来,我的内心被冲击的千疮百孔,支离破碎。
望着床上的丑奴,我泪流满面又哑口无言,我的双腿麻木着向躺在床上的丑奴走来,恶臭味越来越浓烈,走到床边的时候,因为恶臭味的原因,我的呼吸已经变得困难。
恶臭味是从丑奴的胸口发出的,当我看向丑奴发出恶臭胸口的那一瞬间,浑身开始酥麻整个人都难受起来,双眼不受控制的闭合起来,并开始作呕。
那一眼我终身难忘,丑奴受伤的胸口已经大面积的腐烂,露出一排肋骨,在肋骨包裹的心脏深处,白色的蛆虫在翻滚蠕动,钻入软烂的尸体里,显然是我的到来吓到了它们。
丑奴身体的溃烂从胸口蔓延开来,向下已经溃烂到大腿,向上已经溃烂到腮帮眼珠,面部的皮肉组织已经被腐蚀溃烂,张着大口露出两排即将凋零的白牙,口中隐约看见刚刚逃走的白色蛆虫。
整个裸露的场面就像一场噩梦,上半身的衣物已经被啃食的只剩一些碎屑,掉落在身体的两旁,而下半身却并没有被啃食,相对保持完整。
我整个人瘫痪在地,大脑一片空白,眼神模糊,刺鼻的臭味把我整个人都熏的眩晕。感觉马上就要昏迷的我,趁现在还有一丝丝的清醒我得赶快出去。
走之前我想看丑奴最有一眼,我压制住恐惧站起身来,用尽全身力气睁开眼睛,看着丑奴的脸被啃食的已经是半面骷髅。
直到现在,在我的心里任然不敢相信,丑奴已经死了,毕竟他躺在床上已经十几年了,怎么突然就走了。
外面的人群还在为他们的英雄欢呼,而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的英雄,他们的神明,他们的信仰,已经死了,就在这小黑屋里,没有轰轰烈烈惊天动地,他们的英雄一半已经化为了枯骨。
即使是枯骨我也不敢相信他已经死了,我壮着我的狗胆把手伸向丑奴的人中,看一看是否还有气息温度。
“滋滋滋滋~!”就在我的手和丑奴人中距离只剩一指宽,快要感觉到丑奴的气息时,突然丑奴的脑中开始滋滋作响。
那一幕是我一生的阴影,是我挥之不去的噩梦!甚至多年以后的深夜,熟睡的我依然会被眼前的这一幕吓醒!抱着爱妃们一直到天明,未敢合眼,一闭眼这一幕就重新浮现眼前。
就在我的手指快要触碰到丑奴的一瞬间,一条长蛆从鼻孔钻出,看到这一幕我整个人石化一般矗立床前,紧接着滋滋作响的脑壳顶端喷涌出白色的浓浆,蛆虫正在浓浆的裂口处啃食。
我就眼睁睁的看着从裂口处密密麻麻爬出,爬满了整个脑袋和脸部,最后;“疙瘩!”一声脑袋炸裂开来,炸裂开的脑袋里只剩下半颗脑子,而且爬满了蠕动的白蛆,还在继续啃食那剩下的半颗脑袋。
看到这里时,我的大脑一阵阵的在眩晕在黑白闪烁,胸口已经挺不住的在翻江倒海。
我就像一只惊慌失措的慌狗,夹起尾巴就往门外窜。
我置身院中,整个世界阴沉沉一片,仿佛是堕入了至暗时刻,天上的黑云在流动,雷声在黑云中轰隆作响,把黑云里的雨水都炸的翻滚起来,泼洒而下。
把街上欢呼的人群淋了个稀里哗啦,被雨水冲刷的人群扔掉纸糊的山獠,放下手中正在雕刻的山獠石像,任凭雨水带走信徒供奉给山獠的香火贡品和画像。
能洗刷一切脏污,能滋润一切生命的雨水,人们却放弃信仰东躲西藏,在现实利益面前信仰一文不值。
任凭雨水淋湿我的全身,我紧闭双眼享受着湿透的感觉,像是在治疗痛苦,虽然我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不在想,但我又什么都看的见,我看见天空是乌黑色的,天空下是死气沉沉的人间,被雨淋湿回来的王府下人们发现了丑奴。
他们进进出出在料理丑奴的后事,他们没人敢向我问话,我甚至看到了他们看见我时躲避的眼神,没人敢正眼看我,在王毛毛的安排下,所有人都井然有序又无声无息的忙碌着。
整个世界都在沉默,连紫薇都沉默了,自从丑奴走后,紫薇就再也没说过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