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在宵禁之前，方雩带着烂醉如泥的俞书勤出了酒坊的大门。
喝醉酒的人特别重，而且因为他本身记不住使劲，背也不好背，方雩颇费了一番功夫才把俞书勤送到他住的地方，把他送到床上盖上被子，又给他在床边放了个盆防止他等会儿要吐，方雩这才回去。
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宵禁了，好在夜里的巡卫认识方雩，只是简单告诫了一句就放他走了。
方雩回到家中。
都这个点了，一般情况下，叶映雪她们都得歇下了，她们天天早起，白天还得忙活，为了保证第二天的体力和精神，都得早点睡。
但是方雩忘了，叶映雪并不是一般情况下的普通人。
晚上喝了那么多酒，白日里日头那么烈，一身的汗气和酒气，那是必然要好好洗个澡的。
方雩回到家中就注意到厨房里的光还亮着，他心想自己下学了之后给方桂香带了口信，也许是方桂香给他留的灯？
但是走进厨房的时候，方雩的脚步就那么顿在了原地。
厨房里不仅有油灯，还有人。
叶映雪听到动静就抬头看过来，随后闻到了酒气，鼻子微微皱起来：“你晚上是喝了多少酒？怎么突然就去喝酒了？”
方雩强行无视了自己如鼓一样的心跳，眉眼垂着，无端现出一副可怜的模样。
“俞书勤和张子良闹翻了，心里不痛快，我陪他去喝了一场酒，不然这不痛快憋在心里，定然是要影响下个月院试的。”
提到院试，叶映雪也就不再多想。
“那你晚上吃饱了吗？”
“吃饱了。”
“好，热水在那边大锅里，你先去洗漱，我给你煮点醒酒汤，等会儿洗漱完了你自己过来喝，我煮好了就去睡觉了。”
“嗯。”
叶映雪并没有看着方雩说这番话，也就不知道自己说了这么多话，实际上方雩压根就没抬起头过。
等叶映雪开始准备醒酒汤的食材，方雩才深呼吸了一次，然后提了一桶热水离开。
为了保证他去厨房的时候叶映雪一定走了，方雩还在浴桶里磨蹭了一会儿才起身，等他再去厨房的时候，厨房里的油灯还亮着，桌上放着一碗已经温热的醒酒汤，但是人已经没有在了。
方雩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倒不是方雩觉得自己没脸见叶映雪，只是他的那点儿心思是真的见不得光，而叶映雪这么光风霁月的一个人，不能被他的那点心思给污了。
在桌子前面坐下来，方雩抬手碰了碰碗壁，只剩下一点余热了，便知道碗里的醒酒汤不烫，便端起来干脆一饮而尽。
醒酒汤带着酸味，还有一点甜味，里面放了不知道什么，方雩没喝出来，这碗醒酒汤不像他想象中的那么难喝。
厨房的空气里还弥漫着一股甜甜的肉香，可能是叶映雪做了什么新菜。
不知道怎么的，闻着这个味道，方雩突然有点儿后悔，他刚才要是说没吃饱就好了，说不定还能吃到叶映雪做的夜宵。
想到这里，方雩自己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抬手捂住了眼睛。
不过厨房终究不好久呆，方雩关好了门窗，吹灭油灯，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
昨夜枯坐一夜没睡，白天又是一天的课，晚间还陪着俞书勤喝了酒，纵然年轻，可方雩也还是感受到了一分疲累。
干脆脱了衣服躺在床上。
夏日的夜晚还是挺热的，不过院子和屋子里，方桂香提前用艾草熏过了，因此耳边并没有蚊子那讨人厌的嗡嗡声。
撑着那点儿睡意，方雩做了个决定。
日后，他会和叶映雪如常相处，就跟之前一模一样，如果哪一天他二哥回来了，叶映雪愿意同他二哥一起过下去，那他就把叶映雪真正的当成二嫂，尊敬一辈子。
若是叶映雪没法和他二哥过下去，他一定支持叶映雪和离，到那之后，可再做打算。
如果……如果有那个万一，他二哥战死了，那么他就把自己当成是叶映雪的亲弟弟，把叶映雪当成亲姐姐，一辈子支持她，撑着她，绝不叫人欺负她半分去。
想到这里，方雩缓缓的吐出一口气，真正的闭上眼睛，开始睡觉。
一觉醒来，日头已经升了起来，家里一片安静，她们应该都去铺子里了，方雩走到厨房里，桌上留着叶映雪写的字条：灶上蒸笼里有叉烧包和粥。
方雩过去灶上一看，锅沿还热着，两个蒸笼相叠，打开之后，上层是一笼三个开花馒头一样的叉烧包，下层的碗上面盖着碟子防止水滴落进去，打开碟子，是一碗芹菜粒肉丝粥。
方雩把粥和叉烧包取了出来，他掰开一个叉烧包，香气就传了出来，是他昨天晚上在厨房里闻到的那个香气。
光是这个香气出来，方雩就觉得心中一痛。
明明昨天夜里已经下定了决心，当时方雩还不觉得有什么，可这会儿闻到了叉烧包的香气，方雩就突然懂了俞书勤说的话。
被迫选择放手的时候，就像是心上有什么被撕开了。
只是当时可能太快了也太麻木了，所以没能感觉到痛，但是这痛是一直存在的，一句话，一件事，一盘菜，甚至一个身影，都有可能狠狠的戳在这个伤上面，然后痛不欲生。
从发现自己的感情开始，到昨夜喝酒，到做下决定，方雩觉得自己应该是快刀斩乱麻，如今才意识到，这刀，真的太快了。
咬下那绵软香甜的叉烧包的时候，方雩的眼泪不自觉的流了出来。
一边流泪，一边把三个叉烧包一碗粥吃的干干净净，方雩推开面前的碗，然后抽出手帕把脸上的泪全部擦去，再红着眼睛去把碗筷都洗了个干干净净。
这会儿去学堂已经晚了，不过昨天决定喝酒之前，方雩已经给自己和俞书勤写了假条，交给了学堂里的同窗，这会儿应该已经交了上去。
收拾好自己，方雩在院子里张望了一圈，决定去书铺。
他到底心没有那么硬，并不是下定了决心做了决定就一定能执行下去，既然闲下来会胡思乱想，那么让自己不要闲下来就是。
关于读书，他已经心有成竹，现在还不到为了考举人做准备的时候，那就业余时间赚点钱吧，再给几个话本子添几幅插图的时间还是有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