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车后,气氛变得更微妙了。
夏琼三两句把自家司机打发走,猫着腰钻进了车后座,坐在了黎芜旁边。
两眼放光,似乎在等着对方先说话。
看到这场面的温有之,一个头有两个大。
“去展览中心。”
她在副驾系好安全带,跟司机说得像过来搭车的。
黎芜毛病不少。
太过崇拜自己是其一,不近女色是其二。
嗯……
物理上的“不近”。
温有之曾经测量过,女人在他三米之内出现,完全可以视而不见。而如果,十米之内出现一张镜子。
那黎芜大老远就能被自己沦陷。
所以此刻。
温有之在后视镜偷偷瞧了一眼,男人没有任何反应,额头抵在玻璃窗上,双眼紧闭,困倦又慵懒。
她一度怀疑,黎芜压根儿不知道车里还坐了个人。
“你看什么看?”
夏琼头一抬,正好撞见了镜中温有之那双淡色的眼睛,不快道,“被我逮到了吧?都说黎总看不上你们,在他身边的不图点美色才怪呢。”
“……”
你俩怎么不是一对呢。
是是是,温有之除了钱什么都图。
车刚好开到减速带,颠得她连人带心都一哆嗦。
她懒得理,兜里的手机恰好嗡了嗡,像救星一般赶紧转移了注意力。
荆愠医生的消息进来。
-【药这么快空了?】
-【可我算的时间是下个月啊。】
-【温秘书比我强。】
-【对我们家芜芜还真是上心。】
“……”
她理应回复一个“我应该的”,但偏偏又有一个声音说你应该个屁。
温有之闭了闭眼,在对话框里阴阳怪气地戳上几个字。
-【您当我是爱他。[/合十]】
展览中心人山人海,游客入口都要排队,车堵了将近20分钟,才徐徐驶进院子里。
一路上车里安静地像送殡的,委屈了夏小姐,温有之适应地倒是舒坦。
她解开安全带,温柔道:“黎总,到地方了。”
后座,交叠在西服上的手蜷了一下。
笃笃笃。
玻璃窗在下一刻被敲响。
温有之头一扭,对上了一张极具艺术性的脸。
车膜下的人被显得白皙干净,半长的卷发被随意地拢到脑后,领口被性感地敞开。
她认识这个人,正是夏琼哥哥夏亦,展览中心摆的画都是他的。
“夏先生。”
温有之把车门合上,微笑着点下头,“恭喜。”
夏亦扬起嘴角,递给她了一个通行证:“温秘书不用跟我这么客气。”
保安去另一侧把黎芜请下来。
没有邀请函和门票的人才需要戴证,夏亦盯着温有之带标牌的动作,温吞着再说些什么,结果一声尖锐的“哥哥”横插了进来。
“……”
夏琼迫不及待地跳下了车,抬手指了指,“这证儿,我怎么没有?”
夏亦皱了下眉,不答反问:“你跟他们来的?”
“对啊,我想跟黎总一起来嘛。”
“像话吗!”
夏亦脸色当场就变了,“平时惯的你无法无天了!早警告你你别乱跑,你得给黎……给温秘书添多少乱!”
温有之:“……”
亏你说得出。
有这觉悟怎么不把人锁家里?
“我哪添乱了!”夏琼快委屈出眼泪了,她倒想添乱,人家给机会吗,“你少教育我了,我为什么没证!问你话呢?”
夏亦快被气出病,声也不由升高:“你再喊一个——”
“二位练嗓儿呢。”
“……”
夏亦被这冰冷动静吓一跳,试试差点变逝世。
温有之看到男人的身影从车后面饶了过来,目光略过自己,最终落在了这兄妹二人身上。
黎芜捏了捏眉心:“吵什么呢,带我一个。”
夏琼:“……”
夏亦:“……”
这玩意儿还能带?
夏亦理解不了这种雅致,平复了一下,勉强把嘴角弯起来:“见笑了黎总,我妹妹淘气,今天麻烦你了。”
“……”黎芜陌生地看了夏琼一眼,金鱼般吐了几个字:“我们,一起来的?”
夏琼:“……”
温有之深吸了一口气,再不说话这场容易笑崩。
她先把脖颈上挂着的证件扣过去,声音温婉地像风,“长得好看的人是不需要证的,夏小姐。你看黎总不也没有?”
夏琼小眼一抬,貌似觉得有道理,闭嘴了。
温有之又说:“夏先生也别再客气,总之都是要来的,就是车里多坐一个人,算不上麻烦。”
毕竟我们黎总都没看见。
夏亦明白温有之在给他们台阶下,自然不会再失态下去。
他扯起夏琼,不让她继续在这儿丢人。而后抱歉地对黎芜说:“失陪了黎总。”
黎芜摆了摆手:“没事。”
“没事什么啊!哎……你别拉我!”夏琼拗不过,不舍地回头看了眼,急着挣脱,“黎总——”
夏亦:“你求他不如现在报警。”
“……”
像闹剧落幕。
人渐渐走远了,夏琼的惨嚎也散了。
目送他们的期间,黎芜从后面缓缓走来,最后停在温有之旁边,自觉道:“到我了?”
“……”
这话,像是对她怠慢的不满。
温有之垂眸,装听不懂:“是,该您压轴登场了,走吧。”
“……”
黎芜面无表情两秒,把手揣进了兜,西服上衣弯起来一角,“压轴登场还是算了,一会儿荆愠来,这待遇留给他。”
“荆医生?”
就是药空了联系的那位中医。想起来刚才发的那条消息,温有之不太自在,“他怎么也来?”
“不知道。”
黎芜向中心走去,低着头,“或许想熏陶一下?他都快被中药腌入味儿了。”
温有之:“……”
其实没这么夸张。
荆愠只是出生在中医世家,别家孩子从小接触积木,他从小就开始鼓捣药罐。
然后被黎芜从小嫌弃到大。
“你在这等他一会儿,有事别找我。”
“……”
黎芜下发指令,温有之无条件执行。
目送着人离开之后,她找了一处阴凉地方等着。
天空蓝得看不见云,烈日炎炎,又折腾到了中午,门口热的要冒泡。
温有之随手拿起胸前的证件扇风,一边拎出手机,想跟荆愠确认一下地址,别一会再走丢了。
刚敲了一行字,她就被人叫住。
“小姐,您来看画展的?”
还以为又是搭讪,温有之头都没抬:“不用微信,原始人。”
“…啊不是,您那个通行证能给我看一下吗?”
“……”
温有之这才顺着声音望去。
和穿着警服的保安对视一眼,空气有尴尬交汇。
自恋会传染的。
温有之深刻认识到这个问题,从脖子上将通行证摘下来,态度又恢复了客套:“有什么问题吗?”
“还是有的。”保安是个干练的小年轻,声音清脆,“你这是夏先生亲自给的吧?他刚才联系我,应该是身份没录入系统。”
温有之捏着证,喃喃:“……确实是夏先生给的。”
因为她没有邀请函。
“那您现在,”保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能跟我来一趟么?”
“可我在等人。”温有之有点为难。
“不会耽误您太长时间的。”
“……”
听出来对方口中的急迫,温有之也不好意思再僵持下去,点了点头,把通行证递了过去。路上,她把刚才在编辑框打的字删掉,重新输入。
-【黎总让我等你,到了发个消息。】
很快就到了保安室。
这里离门口不远,没有空调,风扇在墙上摇头晃脑。桌上只有几台哼哼的电脑和烟灰缸,负责录入的大哥翘着二郎腿坐在中间。
“这位就是温小姐,麻烦您给她录入一下。”
小保安交代完就走了,门一关,留着温有之看着这老式电脑直皱眉。她估计了一下,这东西好像比她活得都长。
展览中心里面一派典雅,保安室居然还在用这种淘汰的设备。
温有之有一瞬间的出神。
“坐会儿。”大哥不在乎地把烟头怼了,“旁边有凳子。”
温有之偏头看一眼,就是平常吃烧烤那种塑料板凳,还是婉拒了:“谢谢,但我有些赶时间,一会儿要去接个人。”
大哥看着屏幕沉默了会儿:“赶时间?那没招啊,这前面还有三十多个人。”
温有之面色一沉:“那需要多久?”
“半个小时……?这还算情况好的。”
“……”
平均一分钟一个人。
这名字敢情是把百家姓装里了。
温有之在心里吐槽了一阵,看着大哥点着……应该不难能叫“点”,应该叫“戳”着键盘,然后打上一行发现其中有个字母错了,又整体删了重打。
……
她终于明白了那句“情况好”是什么意思。
原来是身体情况好。
“那个…”温有之犹豫地开口,“要不我一会儿再来,我这边——”
“着急啦?那没办法啊!这得一个个来,你急我也急!”
“不是,我没——”
“我已经够快的了,你能不能听明白话?你有能耐你来!”
温有之:“……”
她说什么了她。
她憋挺慌。
但就在这时候,荆愠的消息一连串地轰炸进来。
-【到了,不见你人。】
-【开小差去了?】
-【我可要告状,芜芜批评你哦。】
“……”
温有之绝望。
头一抬,正好又看见那大哥把电脑给戳死机了。刚才那句“有能耐你来”,就像回音一样在耳旁环绕,没完没了。
她咬了咬牙。
“——行。”
大哥戳着shift,纳闷地回头,“啊?行啥?”
温有之撩了下头发,垂眸袖子折了两道,唇之间轻吐出一口气。而后在大哥懵噔的眼神中,走近。
“麻烦腾个地?”
“……”
“?”
另一边。
黎芜无所事事地周游一圈,遇见了几个认识人,程序性地沟通了一两句,又进了下一个展馆。
两个展馆不是连通的,得回到入口那儿,才能从另一个岔口进入下一个展馆。
黎芜低头看了眼表,寻思着荆愠差不多要到了。
下一刻,视野中出现了一双十分艳的桃花眼。随后,一股十分强烈地中药扑面而来。
“surprise——!”
“……”
黎芜可能是真的被吓到了吧,脸色不是太好。看着像是牙疼。
“你什么表情?艺术无边界,还能光便宜你们这些资本家?”荆愠从兜里拿出邀请函,晃了晃显摆道:“瞧见没?老夏常去我那儿治病。”
黎芜把手放了下来,没理,朝他身边看去。
“温秘书呢?”
“没见到人,说要接我,到了发消息,也没回。”荆愠一脸无辜。
“……”
黎芜顶着棺材脸,“干嘛去了她。”
“不知道,”荆愠自然而然搭在他肩上,端着手道,“你别把事情想那么坏,说不定她只是跟人跑了。”
“……”
再皮下去黎大少爷要打人,荆愠嘿嘿一笑不敢造次。
他扯来路过的保安,寻人启事般地问:“见过一姑娘吗?高跟鞋,头发到这儿,皮肤特别白特别好看。”
保安正是那个小年轻,愣了一愣,很快明白:“啊,您说的是温小姐吧?”
“欸对,姓温。”
“她需要录入身份,在保安室呢……还有,”小保安从兜里把东西拿了出来,“我不小心把她通行证顺出来了,二位认识的话,能帮忙捎给她么?”
光影斜斜的一道,跟着角度从上划到下,擦了以下那三字的名儿。
黎芜把东西接了过来。
“走吧,先把你家温秘接回来。”
荆愠啧了声,勾住了黎芜的肩,“这么大的事儿都不跟你说,她对你倒真好。”
“……”
刚说完“有事别找我”的黎芜瞥他一眼。
到了保安室门口。
莫名其妙地,荆愠想起来刚才和温有之的短信,突然在黎芜敲门之前“呀”了声。
黎芜:“我敲到你头了?”
荆愠说:“不是,你说温秘跟了你三年,不会真的因为——”
“因为钱啊。”
门里面突然传出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两人一块愣住了。
“因为我家老板给的实在太多了。”
温有之两手从键盘上抬起,她花了2分钟把老电脑的程序改了,又花了3分钟把剩下三十多个人录了进去。
她伸了个懒腰:“其实您就输这串数字就行,不用费劲把字打进去。”
“谢谢姑娘啊。”大哥跟刚才完全大变样,一会儿功夫给温有之都倒上冰水了,接上刚才的话,“……给的多是什么意思?”
温有之起身:“字面意思。”
“真为了钱啊。”
大哥眯了眯眼,反问道:“还以为多忠诚……那要是有人能花1000万把你撬走,你走不?”
“1000万?”温有之重复了一遍。
“对。”
“多了。要是真有人花1000万买我,我呢——”
她撩了撩头发,回眸笑得有些凉薄。
“还能给他打个八折。”
“……”
口嗨一时爽,温有之把门打开那刻原地火葬场。
不用抬头就能看到那条领带。
还是她今早亲自挑的。
高跟鞋连连退后两步。
黎芜身上特有的气息,让人心慌地覆过来。
温有之现在几乎虔诚地祈祷这扇门隔音。
旁边的荆愠却头一歪,趴着墙看笑话:“唔?温秘书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今天早上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可说你……”
他口型一字一动。
“爱、他——”
温有之:“。”
你死不死。
下一刻,温有之突然察觉到头上一沉,“啪嗒”一声,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丢了的通行证。
同时跟着细绳一圈一圈落下来的,还有黎芜的手。
温有之想知道自己造了什么孽。
黎芜隔着通行证,稍稍将她的头向后仰,迫使她跟自己对视。
“早上说我坏话。”
“……”
“中午突然失踪。”
“……”
“刚才还想跳槽。”
“……”
黎芜那双眸子漆黑,半敛着,含着漫不经心地笑意。眼底那黑色的痣愈发骇人,连同那淡色的唇一起,快要让人喘不上来气。
“你就是这么爱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