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坏话被听到了。
温有之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个。
虽说她刚才陈述的都是事实,甚至运用一些夸张的修辞手法,衬托出他方华绝貌。
但看当事人的表情,显然不太满意。
像要吃人。
不过再怎么迟疑,当秘书也三年有余,温有之还是“好”应了一声,端起红茶迈上了台阶。
她撑着扶手向下看了一眼,别墅采光很足,没有太多的装饰,瓷砖干净地让人有种光着脚踩的冲动,然后把脚印留在上面。
家里这么些年,就黎芜和王婶两个人。
准确来说,是自打黎芜一成年,老黎总就带着夫人周游全世界去了。而黎少爷留守公司多年,养出来了一身非物质文化遗产——自我,自信,还自恋。
温秘书不多不少领略个遍,要不然也不能有那般觉悟。
进屋后,她落落大方地把门带上:“黎总。”
黎芜没应,目光跟随她手上那杯红茶,直到放下。
而后,他转身递过去一个领带,随口问道,“今天行程。”
温有之反应难得迟钝了一下。
他没听见那些坏话?
还是说,他听见了,但是比自己想象的要心胸开阔,并没有往心里去?
黎芜见人半天没反应,手举酸了,出闷声道:“用我请你?”
“……”
看来是真没放心上。
温有之回过神来,了然地接过领带,“十点钟去夏先生的画展,下午有一场临时股东大会……需要帮您安排午休么?”
她指尖娴熟地划过白衬衫领口,打上一个完美的结扣,用拇指推了推。
做完这些后,温有之规矩地退后一步。
两人身高有落差,温有之就算穿了高跟鞋,却还是矮了一些。
黎芜低睫,视线落在了她的发顶:“平时没见你提午休,怎么今天才想起来。”
温有之微笑道,“您呼吸比往常重些,眼袋也比往常深,看上去需要休息,昨晚失眠了吗?”
“……”黎芜沉默了一瞬。
温有之眉毛一挑,很快就明白对方的意思,“口误,您那是卧蚕,对您的颜值简直锦上添花。”
“……”
黎芜扯领带的动作顿了下,有点想说话的意思,但最后只是妥协地“嗯”出一声。
就像顺毛撸了把。
只不过温有之想法没这么可爱,她管这叫《一句话让老板把嘴闭上》系列。
但闭太早也不行,温有之没听到回答,剩下的还得自己推理。
一股淡淡的香气闯入鼻腔。
温有之轻嗅了两下,像桂花香,又比桂花香重些。不甚明显,却也不能忽视。
也在这一刻,她明白了黎总叫自己上来和他失眠的原因。
“新到的香薰不喜欢是么?”
说着,温有之把手机抽了出来,麻利地找出来相关联系人,“还是换成之前那款吧,味道平淡些。一会儿让王婶给您清理一下。”
两人一前一后从卧室走出去。
听到这话,黎芜反应也不是很明确。他从门旁的架子上顺了一盒药,倒进嘴里两颗,药粒撞地塑料盒叮当响。
然后又就着刚才的红茶咽了下去。
温有之从手机挪开目光,正好撞见这一幕。
于是她停了一下,又在联系人里搜索了另一位联系人。
“在联系荆医生?”
黎芜在前面虽然没回头,但似乎也能察觉什么。
毕竟两人这么多年了,就像黎总一沉默,温秘书就知道自己说错话,温秘书在后面一看手机,黎总也多少能猜个大概。
温有之答:“对。”
黎芜:“刚才听到药盒空了?”
温有之又答:“是的。”
要联系的医生名叫荆愠,懂中医,算是黎芜发小。比黎芜好说话不少。
温有之联系他也自在多。
-【黎总要断药了。】
-【续两瓶。】
黎芜不知道她发了什么,在温有之下一步踏在台阶上的时候,还善意提醒道,“看路。”
“谢谢黎总。”温有之笑了下。
“不客气。”
黎芜步伐稳重,生怕有人多想,刻意解释道:“我怕你摔我身上。”
“……”
温有之更谢谢了。
早餐时间,电视被打开,没有感情的机械简讯充斥着整个客厅。
当然,这屋子只有黎芜觉得那是简讯。
温有之觉得像群懂八国语言的蜜蜂嗡嗡,王婶也老早就问她,这叽里呱啦说的是什么东西。
——鸟语。
配上早上那桂花,屋里现在一整个“鸟语花香”。温有之心道。
窗外反倒是风和日丽。
白纱窗帘撩起,风从后面挑了一下温有之的头发。
她不自主地朝外面望去。
别墅主人似乎并不喜欢花,跟性子一样冷淡。
刚才那香也是,偌大的一片花园也是。一点色彩都看不见,只有被灌木丛和浅草的翠绿侵占,再上面便是湛蓝的天。
男人的倒影就在这两者之间。
温有之想起这些年听过的传闻。
说老黎总走后,这人虽然凭一己之力把黎明科技公司送进全国前十,却也桀骜不驯,喜怒无常,疯子一个。
还有说他长了张祸害脸。
这倒是真的。
他长得是真好。
温有之说他“这辈子大概只会反复爱上自己”,也不算单纯的个人恩怨。
他从不梳背头,碎发就在额前散着,遮了半截眉,露出一小截白色皮肤。眼睛狭长,瞳孔正下方还探出一颗痣。
看向一处时,淡漠而又散漫。
也难怪说他祸害……
温有之有点被洗脑过了头,觉得这张脸要是放在古代,多少能换边疆300年太平。
黎芜用完餐,缓缓地吐了几个字,把温有之拉回神。
“你在看我。”
“——”
温有之后脊梁一紧。
她在心里偷偷骂了一声,想解释几句。
说自己。
只是顺便、瞧一眼、而已……但好像又,解释不清。
算了。
温有之转过来,顺着话感叹道:“抱歉黎总,我情不自禁。”
黎芜:“……”
温有之:“倘若不是您提醒我,我大概又要沉沦了。”
黎芜:“……”
自打三年前某一天发现黎大少爷这毛病,一说好话就老实,温有之自就了一番睁眼说瞎话的本事。
如今更了不得了,文采飞扬了。
看看这词汇,“沉沦”。
温有之思考着他现在脸上的表情,是不是一种愉悦。
“……”
黎大少爷快愉悦成面瘫了。
他听完半晌没说话,很快,点了点头,一副“深表谅解”的模样:“那你以后还是克制点儿。”
温有之:“……”
或许是昨晚没睡好,黎芜一早上话都很少。温有之也因为早上那点亏心事儿没去惹他。
本以为就这样就能坚持一整天,上班12小时,现在怎么说也是熬过了六分之一。
但偏偏一开大门弹出来位灾难——
“黎总!”
他俩一起抬头。
迎面那位女人满脸笑意,穿着嫩黄色的裙子,头发被染成了金棕色,一顶不落俗套地太阳帽扣在头上。温有之乍一看还以为黄花菜成精了。
黎芜垂着眼,面瘫得更严重了。
“你怎么才出来啊,我都等你半天了,”黄花菜揪了揪裙子,腼腆道,“一起去看我哥的画展啊!”
其实再乍一下,就看出这只是一会儿办画展那人他妹,夏家的小女儿。
之前见过几面,但都是正式场合。黎芜的长相和地位老是能吸引这种天真的小姑娘,只是自己一个记不住,处理这些事全算进了秘书的工作里。
温有之倒没想过大早上就来活儿。
“夏小姐,早上好。”
她抢先一步,客气地点了下头。
“我跟你说话了?”夏琼很明显不领情,白了温有之一眼。又像才反应过来什么似的,“你算什么东西……你凭什么从黎总家出来啊!”
明明说黎总身边没有女人的,怎么还出现这个。
……长得还这么有危机感。
夏琼皱着眉向黎芜靠去。
温有之吸了一口气,正要解释,“我只是他——”
“秘书。”
黎芜突然开口打断。
“……”
温有之眉挑了挑,有些惊怔地抬头一看。
然后撞上了黎芜的眸子,漆黑深邃,又不着感情。对于夏琼的出现,像是一种无声的责怪。
她下意识错开,紧接着,就听夏琼恍然大悟的一声“哦”。
“这位就是……跟你好几年那个首席秘书?”
“……”
业界说黎芜和他身边这位秘书有很多故事。
两人出入成双,是有名的天作之合。虽然平时相处“虚假”,但真遇事时,黎芜雷厉风行,温有之细致入微,配合出来了一种别人羡慕不来的默契。
按理说没有人能在黎芜身边超过三个月。
但温有之做到了,直接封了秘书的顶,这么久想把她挖走的不算少数。
可惜温秘书没有软肋。
唯独怕主。
夏琼也了解过,态度变得不在乎起来,仿若觉得也不过如此,“啊……说白了就是个打杂的,我跟黎总说话又和你什么关系。”
说完,她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镜子。在外面等得好久,她妆都被汗弄花了。
这就让她再次注意到温有之。
恬静,清爽,尤其还是一副女主人的模样。
太让人不爽了。
“这么一说,我想起来我爹最近忙得头都白了,”夏琼跟在黎芜身后,跳脱道,“这位姐姐这么厉害,要不然你借我们几天呗。”
黎芜的脚步重重一顿。
燥热催化着失眠的烦闷,他猝然撇头,刚想说话。
下一刻,温有之再次抢在他前面,像桶冰一样阻止他祸从口出。
“这样不合适,夏小姐,不好意思。”
“?怎么不合适?”
她温顺道:“上司不完美的话,会影响我发挥。”
夏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