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辰烨回头,抬眼迎向信步前来的宫寅洲。
不得不说,宫寅洲是所有皇子中,神态气质最接近乾佑帝的一个。除去他相貌较之乾佑帝更加眉目如画,温润儒雅当中还带着风流韵致,其它可说与乾佑帝有着七八分相像。
“二皇弟。”
瞥一眼还没有闹腾完的大殿,宫辰烨淡淡回应。
“弟弟知道大皇兄闭门养伤,便不敢前去宸王府打扰,还请大皇兄勿怪。今日大皇兄要去叩见皇后娘娘吗?弟弟正好也要去拜见裕母妃,不如你我兄弟二人一道,边走边聊如何?”
宫辰烨不可置否,两人便难得一见地并步同行。
宫寅洲先是客气地关心几句宫辰烨的伤势,宫辰烨只是淡淡回一句“无大碍”,依旧冰冷少言。
宫寅洲也不以为意,改由单刀直入,诚意满满道:
“弟弟听说皇兄近来想筹集一些军响,以作北地边军非战时开销,但户部却不肯松口。此事,弟弟倒是可以想些法子。”
“哦?二皇弟若是有好主意,本王倒真要麻烦你一二。”宫辰烨也接得老实不客气。
“弟弟不敢邀功!其实皇兄是坐拥宝山而不自知罢了。”宫寅洲轻笑。
“此话何解?”
“宸王府上江庶妃的嫡亲妹妹,两日前刚与户部右侍郎洪祁文嫡次子定亲。那位洪大人正是年富力强之时,只怕下任户部尚书,多半便是他了。倘若皇兄与其子成为连襟……”
话说到这里,便不需要继续往下说。
自古以来,联姻虽然并非坚不可摧,却已经是最简单直接,且是朝堂之上最为稳固的天然盟友。
倘若宫辰烨与洪家嫡次子成为连襟,那掌管着吏部的江家与掌户部的洪家都将成为他的姻亲,可助他在朝堂上的势力大增。
可什么叫连襟?只有姐妹同为正房妻子,彼此的丈夫才叫连襟,妾室的娘家根本不算亲戚。
宫寅洲的言下之意,宫辰烨心知肚明。
宫辰烨脚步未停,只微微转头看向宫寅洲,一双深幽不可见底的黑眸中,带着毫不掩饰的讽刺和狂放,都化成无数冰刃直直射向宫寅洲温润的笑颜。
那是战场上浴血杀出来的霸气不羁,叫宫寅洲瞬间感到一阵冰寒战栗,脚步不禁一顿。
“谢二皇弟提点,此处你我去路不同,还是就此别过吧。”回复冷冷一句,宫辰烨迈开长腿,加快脚步昂然而去。
此刻他已知道,在户部为难他的幕后之人,是谁。有些人,连虚与委蛇都懒得奉陪,嫌累。
看着宫辰烨挺拔如松的背影渐渐远离,宫寅洲摇头轻笑,同时掩去眸中闪过的一道杀意。
不过是个卑贱的宫婢之子,竟敢仗着一点军功如此不给自己脸面?
许一个正妃之位,他不但能得到吏部江家和户部洪家的帮扶,还能得到自己和裕家在朝堂上的更多助力。而宫辰烨竟敢如此狂妄高傲,真是冥顽不灵的东西。
旁人不知宫寅洲此刻心里的念头,只看见他一如既往温和笑着,转身往裕贵妃的庆华宫方向而去。
长长的红墙甬道内,路过的小宫女和太监们见到二人分道扬镳。待到两人都走远了些,几个小宫女忍不住兴奋地交头接耳。
“你们看清了吗?那是宸王,那是战神宸王诶!”
“看见了。天啊!我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你快掐我一下,看我是不是在做梦?”
“没想到宸王长得和昭王一样,就跟天上的仙人一般……我好像更喜欢铁血英姿的宸王。”
“我才不!虽然宸王也很不错,可他脾气太那啥了。听说他杀人无数呢,好可怕。我还是觉得温文尔雅的昭王更得人心。”
几个小宫女羞红了脸,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大胆奴婢,舌头不想要了!”
一声尖细的男声传来,宫女们吓得忙回头一看,竟是被方贤嫔宫里的小魏公公给撞了个正着。
魏公公身后,正是乾佑帝如今最宠爱的九嫔之首,方贤嫔。身后还跟着奶娘抱在手上,方年满一岁的小公主。
宫女们急忙跪下扣头,颤抖着连连请罪:
“给方贤嫔娘娘请安!娘娘饶命啊,奴婢们再也不敢了。”
几人匍匐跪拜在地上,身子瑟瑟发抖。宫女背议亲王大臣,按律可以杖毙。
方贤嫔抬头看着宸王远去,拐过宫门角时最后一抹背影,眉间一如既往笼罩着挥不去的轻愁。
直到那人背影再也不见,她淡淡收回眼神,轻声道:
“都忙去吧,往后管住自己的嘴。若撞到别人手上,有什么下场你们自己明白。”
小魏公公拿拂尘轻轻敲了几个宫女的额头,冷冷哼了一句:
“幸得娘娘心善,还不赶紧谢恩?”
“是,多谢贤嫔娘娘大慈大恩,奴婢们再不敢犯了。”
几人连忙磕头谢恩,这才互相拉扯着匆忙退下。
“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娉婷婀娜的方贤嫔口中喃喃细语着,身边紧随着的宫女太监都没听清她说的话。
“走吧!”
“是,贤嫔娘娘。”
身旁的掌宫姑姑恭敬扶住方贤嫔的手臂,轻轻扶着她跨过左边一处宫门款步而去。
那边又是一道高墙深巷。
高高的宫墙挡住了上午的斜阳,错综交杂的巷子被藏在阴影里,长得仿佛见不到尽头,也找不到出路。
御书房内,乾佑帝正捏起小撮黍米,一点点喂着站在黄金吊笼上的一只鹦鹉。
四十出头的男人,身材依旧匀称,长相儒雅中带着帝王威严,依旧很有些年轻时候魅人心魂的气质。
可惜乾佑帝此刻紧皱着眉头,不停叹气,一脸为难地喃喃道:
“见深啊,转眼间老大已经能独当一面。哎,你说当年国师留下的箴言,是否当真铁口直断、万无一失哪?”
一旁伺候的大太监周见深,脸上挂着眯得都快看不见的小眼睛,圆圆的脸蛋上已经遍布细纹,却很是福态。
听见乾佑帝问话,他忙双手拢起躬身回道:“圣上,当年太祖皇帝亲口断言,若无国师的先知预见,便无我大缙朝的盛世基业。可见国师之言,当是可靠的。”
一把撒去所有粟米,乾佑帝颓然坐下,不禁面露苦笑。
“偏偏有龙腾起跃之命的不是嫡出太子,有君王守成之能力的也不是嫡出太子,可天命凤女却不得不许给嫡出太子。他们都是朕的骨血,江山却只有一个,朕实在是……哎!实在是不知该如何抉择啊。”
想到这些,乾佑帝便是一阵头痛。
此时,一个小黄门进来禀告:“启禀皇上,方贤嫔娘娘带着小公主来给皇上请安了。”
“朕的宝贝小公主来了,快宣!”
转眼间,乾佑帝眉间忧愁尽散,眼中慈爱满满。